本帖最后由 华盛顿人 于 2016-5-2 18:44 编辑
中国对日本形成覆盖性的影响,起自盛唐。而这一时期,正是佛教和禅宗开始在中国文化中获得重大成功的时期。我想,佛教的色空观是影响了日本人的色彩选择的。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固然其中包含着永难尽解的奥义,但单就色彩学而论,则是使一切的色相成为对世间空无本相的隐喻。这种色彩的隐喻特性,一方面使色因空的过滤而趋减,另一方面则为实现对空的强力暗示而趋亮丽。日本绘画和日常建筑、园林及其他景观的营造,应该正是在追求这种求减与强化中达成的视觉张力。这种张力表现在中国隋唐时期深受佛禅熏染的诗歌中,在日本则成为一种关于色的教义。 如王维《山中》: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再如王维《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我一直认为,佛禅对于中国美学的最大贡献,就在于它将中国传统哲学的有无问题转化成了色空问题。前者混沌而后者亮丽。它使一个生成论的世界转换成了现象学的世界,使色在空的映衬之下,真正跃入了人的眼帘。甚至,是佛禅的空观照亮了原本混沌未明的世界,使自己以其琳琅的声相获得灿烂的表现。当然,在这种声色浮现的背后,又是一种让人惊惧的虚无性,所以声色之美的表现又是以无以言喻的幻灭为其底色的。这底色就是光与影的迷离,或黑与白的迭转。其情感的基调就是一种莫名的幻灭情致。这种情致,日本人称之为“物哀”。
京都寺庙 黑与白的张力,主要表现在日本传统的寺院建筑。日本的寺庙,建筑主体为纯木结构。这种以落叶松为主的木料,营建之初可能还保存有洋黄或橙白的色感和味感,但上了青漆或者加上岁月的侵蚀之后则一概成为黑褐色。这种黑褐与黑中泛青的屋瓦共同使日本寺院建筑表现出一种神秘感,但神秘之中也潜隐着无法遏制的单调和沉闷。这时,亮亮的纯白,也许就成了将无边的青黑拯救而出的希冀,一种使绝望挺身而起的希望。 日本寺院对白的使用主要体现在斗拱位置。斗拱,这种中国建筑营造最伟大的发明,在日本有新创造。也即:它不但对于建筑主体是功能性的,而且对建筑的表现是充分审美的。比如,与中国式斗拱往往保持或圆或方的几何形制不同,日本人将每一处棱角都做成了弧形抛面,以向人的视觉全方位展开。尤为重要的是,这些抛面,全部涂上了白。这种白漆首要的功能当然还是为了防止木料的断面被雨浸或被虫蛀,但显然也使整座寺院被从压抑性的青黑中解救出来,为似乎要隐遁到世界黑暗之渊的建筑主体提供了向现象世界反转的巨大助力。
日本大华严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