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金融时报：金正恩为什么会走向谈判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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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持续数年的高层政治清洗、基层经济自由化以及对核计划的紧抓不放，朝鲜领导人巩固了对权力的掌控，也积累了谈判筹码。

　　

　　2018年4月4日 06:08 英国《金融时报》 布赖恩•哈里斯 首尔报道


　　他控制着一支百万军队和一项核武器计划，但掌权几年来，金正恩(Kim Jong Un)一直处于一种让人寝食难安的恐惧之中。一些人认为，这位年轻的朝鲜独裁者不敢离开朝鲜——一个孤立且贫穷的国家，担心他的将军们会借机发动政变或者外国势力会利用这个机会让他的残酷统治戛然而止。


　　这种说法不久前被粉碎：一列私人装甲列车从朝鲜出发，隆隆行驶20小时抵达北京，宣告金正恩首次作为朝鲜最高领导人出国访问。


　　此次访问最初笼罩在神秘之中，北京城严阵以待。专家们认为此访试图在金正恩可能5月与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召开峰会之前，修复朝鲜与中国（朝鲜的主要支持者）的紧张关系。但对于其他人而言，此访还说明这位独裁者对于自己权力的稳固越来越有信心，这种稳固的地位是他几年来通过一系列政治、经济和军事政策精心构筑起来的——这些政策正成为他的统治时代的代名词。


　　“金正恩访华标志着他的行事模式的巨大改变，而且表明他确实认为他对一切的掌控……很稳固，离开平壤几天也没有关系，”咨询公司Erudite Risk驻首尔顾问汉克•莫里斯(Hank Morris)表示，“这本身有着重要意义。”


　　对于中国而言，这是一个重新介入金正恩与特朗普谈判的机会。在多年鼓励朝鲜与美国直接对话后，中国可能正被排除在最新一轮外交商议之外。金正恩是中国重新加入的入场券。


　　在金正恩访华之前的数月来，中国加大了对朝鲜的压力，超额履行其基于联合国(UN)制裁决议的承诺，几乎完全停止了向朝鲜出口石化产品、煤炭和其他关键物资，这是在提醒金正恩中国对于其政权的存亡起着关键作用。


　　
　　在国内，金正恩采用一套三位一体的战略巩固他的权力：高层政治整肃、基层经济自由化以及毫不动摇地发展朝鲜核计划。


　　针对脱北者的调查似乎显示，他的政策正在见效。这些调查显示，金正恩获得了朝鲜普通人的广泛支持，同时分析人士现在认为，他牢牢掌控着朝鲜军队。


　　“这是发挥到极致的独裁者模式，” 位于首尔的韩国国民大学(Kookmin University)的知名朝鲜问题专家安德烈•兰科夫(Andrei Lankov)表示，“金正恩希望让人民始终能吃饱饭，但内心始终充满恐惧。”


　　这些进展对于该地区的外交至关重要。再度自信起来的金正恩现在已准备好实施雄心勃勃的外交政策，例如与特朗普举行峰会，4月27日与韩国总统文在寅(Moon Jae-in)会晤。


　　对于很多观察人士而言，朝鲜政权只在乎一件事：生存。（兰科夫教授说，现年34岁的金正恩希望“寿终正寝”。）因此，朝鲜的政策制定（从发展核武器到发展经济）压倒性的考虑就是支持这个目标。


　　金正恩在他的父亲2011年去世后上台，他上台后面临的第一个障碍是朝鲜精英和军队的反对——他们对他不太了解。这种怀疑引发了一场长达数年的血腥的政治清洗，朝鲜多位重量级人物都在这场清洗中丧命，包括去年在马来西亚被谋杀的金正恩同父异母的哥哥金正男(Kim Jong Nam)。


　　金正恩的姑父张成泽(Jang Song Thaek)也在其中，他被判犯有叛国罪，在2013年遭到枪决。


　　世界朝鲜问题研究所(World Institute for North Korean Studies)所长、著名的脱北者Ahn Chan Il表示：“整肃精英是通过清除他父亲的人、安排他自己的人上位来巩固权力的举措。”


　　与父亲金正日(Kim Jong Il)不同——上世纪90年代，金正日执政时，朝鲜出现一场造成数十万人死亡的饥荒——金正恩的怒火主要烧向朝鲜精英和军人，他在广大民众中的形象相对不受影响。


　　位于首尔的西江大学(Sogang University)教授Kim Young-soo表示：“从民众的角度看，整肃精英被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因为这些精英涉嫌干了坏事。”


　　兰科夫认同这种情绪，他说，金正恩“只杀（握着）枪的人”。


　　他说：“他没有碰过任何一位经济管理者。如果你是银行经理，你是安全的。6年来，朝鲜经历了6位国防部长，跟金正恩的父亲和祖父（金日成(Kim Il Sung)）在60年里总共有过的国防部长数量差不多。（在事关自身安全的问题上，）他力求稳妥。”


　　据曾在朝鲜军队服役的Ahn Chan Il说，通过将赚取外汇的业务的经营权从某些将军那里转回到执政的劳动党(Workers' Party)手中，金正恩进一步削弱了军方的权力。


　　除了整肃精英以外，金正恩还通过一项重新启动的宣传活动，提升了他在普通朝鲜人心目中的形象。


　　朝鲜仍然存在侵犯人权行为，逮捕、强迫劳动和处决活动非常普遍。但与毛泽东时代的中国一样，金正恩培养了民众对他的个人崇拜，这似乎让他保持超然地位。朝鲜官媒上经常出现他开怀大笑的影像，或者他来到老百姓或士兵中参与一些无实质意义的活动的报道。


　　然而，对他的声誉影响最大的是，金正恩允许市场和事实上的私人企业发展，从而启动了一场悄然但有效的渐进式经济改革，使朝鲜工资水平和生活水平明显提高。


　　乔治敦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亚洲经济学教授、前美国情报官员威廉•布朗(William Brown)表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随着近年来联合国制裁收紧，朝鲜经济变得更加去中心化和高效，这是因为削弱国家控制使得市场活动增多，为个人和家庭追逐自身利益提供了激励。”


　　在朝鲜公众看来，这些变化与这位最高领导人密切相关。这些变化是他的“byeongjin”思想的关键要素——byeongjin翻译为同步进步，是一种促进经济和核武器同时发展的生存主义信条。特洛伊大学(Troy University)首尔院区国际关系系的朝鲜问题专家丹尼尔•平克斯顿(Daniel Pinkston)表示：“这是他的标志性政策。他的身份建立在这种政策基础之上。”


　　这些改革引发了经济加速增长——据韩国央行(Bank of Korea)估算，2016年，朝鲜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了4%，金正恩认为，至少在短期内，经济增长可以缓和民众中的异见。


　　写过有关朝鲜经济的著作的首尔大学(Seoul National University)教授金炳连(Kim Byung-yeon)表示：“这是他的生存法宝。经济改革对于金正恩保持权力至关重要。”此外，金正恩与特朗普会晤的决定也是争取解除制裁的一种策略。


　　在朝鲜不可能进行民意调查。然而，在韩学者现已绘制出实属少数的一些朝鲜人对朝鲜政权的总体看法。首尔大学的一项调查显示，曾在某个阶段的金正恩政权统治下生活过一段时间的650名脱北者中，将近65%的人表示，朝鲜国内对金正恩的总体看法是不错的。


　　“相比他的父亲，金正恩的名声较好。”高级别脱北者、朝鲜前总理姜成山(Kang Sung San)的女婿Kang Myung Do教授说，“普通人并不是特别在乎他。他们对金正恩没意见，只要他不打断他们的市场活动和生计。”Kang Myung Do现在在京畿大学(Kyonggi university)水原校区执教。


　　金炳连教授说得更加直接：“人们现在似乎在说，只要你不动我的钱，你就可以统治这个国家。”


　　去年11月，朝鲜半岛似乎已经到了爆发冲突的边缘，当月金正恩下令进行了这一年的第三次洲际弹道导弹测试，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谴责，其中特朗普治下的美国白宫用语尤为尖锐。在群情激愤之中，许多观察人士忽略了朝鲜领导人的如下宣言：朝鲜已经完成完善“国家核力量”的大业。


　　对于金正恩而言，这一宣言代表着成功的顶峰：他完成了父亲和祖父的目标，并贯彻了他的“并行路线”(byungjin line)政策。在一个被灌输要珍视国家力量和核武器的国家，这对金正恩的统治大有益处。


　　但金正恩从中获得的不仅是对国内统治的益处。朝鲜发展核武增加了金正恩与美国、韩国甚至中国谈判时的筹码。尽管金正恩反复宣称他愿意实施无核化，他其实极不可能放弃朝鲜政权的核武计划。在与特朗普的峰会上，金正恩可能会提出以冻结核武测试换取放松对朝鲜的制裁。


　　然而，现在金正恩相信，他拥有足够强大的威慑力量，能够阻止美国攻击朝鲜，从而确保自身的存活。


　　一名美国政府高级官员告诉英国《金融时报》，在金正恩访问北京与习近平会晤后，华盛顿方面决定维持对朝鲜施压，并确保中国继续遵守支持对朝制裁和孤立朝鲜政权的承诺。


　　威尔逊中心(Wilson Center)研究员Jean Lee表示，金正恩的地位巩固，将对他与特朗普、乃至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打交道的方式产生巨大影响。


　　“鉴于金正恩对自己的核计划以及该计划让他在国内外所处的相对强势地位已经比较满意，他正把注意力转到朝韩和外交事务上。”她说，“显然，多年来他一直想要解决他作为军事领袖是否够格的问题。他利用白宫的言论给了核计划正当性，现在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感到很自信。”


　　Kang Buseong首尔、查尔斯•克洛弗(Charles Clover)北京、卡特里娜•曼森(Katrina Manson)华盛顿补充报道


　　金正恩政权


　　2011年12月


　　27岁的金正恩接替父亲成为朝鲜最高领袖。


　　2012年6月


　　朝鲜宣布了农业改革，让农户对自己的土地承担更多责任、享有更大的自主权。


　　2013年2月


　　平壤进行第三次核试验，这是金正恩任内第一次核试验。


　　2013年12月


　　金正恩的姑父、实权人物张成泽因叛国罪被处决。


　　2014年2月


　　联合国关于朝鲜侵犯人权的报告建议在国际刑事法庭(ICC)以反人类罪追究金正恩的责任。


　　2017年2月


　　金正恩同父异母的哥哥金正男在吉隆坡国际机场(Kuala Lumpur International Airport)被人用VX神经毒剂谋杀。


　　2017年11月


　　平壤进行了当年的第三次洲际弹道导弹测试，并宣布朝鲜完成了完善“国家核力量”的大业。


　　2018年1月


　　金正恩在元旦讲话中对首尔伸出了橄榄枝，这开启了密集的外交往来，朝韩预定于4月27日举行峰会。


　　译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