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东：现代社会存在失控的风险

大千世界

腾讯思享会赵旭东2016-05-12 07:10


　　[摘要]我们如果要理解为什么当下生活是这样，为什么大家在微信、微博等各种平台发牢骚，你就要想背后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配着这个社会、国家、文化往前走，或者往前发生一个断裂性的转变。


　　【编者按】“今天的社会在一定意义上是有失控的风险的。比如环境污染问题，我最近刚刚去过重庆、安徽，了解到实际上一些乡村的环境问题还是很突出的。有些村开矿以后，土地被污染，好像是一二百年都不能恢复，联合国资助了很多钱，但是那个地方到现在都不能种菜、种水果。”日前，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教授赵旭东做客北大，结合中国社会现实，解析吉登斯社会思想与中国道路，腾讯思享会协办。在他看来，全球化时代社会失控的风险是吉登斯社会学所面对的一大问题。风险社会的问题和社会学所关注的“转型的能力”的概念密切相关。以下为部分演讲实录:


　　社会学的重要性在今天的世界上越来越突出


　　


　　赵旭东（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吉登斯的《社会学》（第七版）实际上是我带领一些研究生一起翻译出来的，最后由我进行统校。之所以费这么多心力，和我个人对吉登斯的兴趣有关。这本书越来越厚，实际上也反映了社会学在今天的世界上的重要性。


　　关于“吉登斯社会学”，实际上每个人读吉登斯都会有不一样的总结和概括，就我个人而言，我会关注他的这几点：


　　首先是他的出身，他的学术背景，还有生活的处境。尤其是一个社会学家，他早期的生活经验决定了他对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基本评价。生活在一个有钱人家的社会学家和生活在一个贫困人家的社会学家，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可能有很大差别。研究他的生平不是为了研究所谓的“生命细节”，重要的是这种研究跟他后来为何提出那些观点紧密相关。


　　吉登斯1938年1月18日出生在英国伦敦北边的一个办事员家庭，不是纯粹的最底层，但也不是那种贵族。他的出身和费孝通有些类似，费孝通的父亲也是一个教育局的干事，吉登斯的父亲也是这样的办事员，所以他们对于中下层的生活比较关心。当然吉登斯后来成名了，现在已经封了爵位，进入到所谓的英国贵族阶层，但实际上他关心的问题，还是社会学所关注的平民问题。


　　我们的生活在走向一个“自然的终点”


　　其次，就他的核心观点来说，实际上他提到了社会学或者社会科学的研究关心的不是“这个社会是什么样的”这样的一种简单描述，更重要的是要看到这个社会是怎样从一种状态转化到另一种状态的，这涉及一种转型的力量。大家往前数自己的三辈，可能都是在农村里生活，点着煤油灯，父母在地里干活。是什么样的力量使这些东西发生了转变？我们今天有高楼大厦，有电灯。我离开北大实际上没有多少年，我今天在北大转了一下，我发现北大的空间越来越拥挤，几乎把原来可能的公共空间都转变成了房子里面的空间，原来更多的是自然的空间，现在变成了一个人造的空间。这一点也是吉登斯所预测的，他有一个概念叫做“自然的终点”，我们的生活在走向一个“自然的终点”，不是说自然没了，是说我们生活的环境离自然越来越远了。我们盖起高楼大厦，装上封闭的窗户和可以24小时都亮的电灯，以这样的方式跟自然隔离开来。大家看现在乡村的房子，或者老旧的房子，它跟自然是没有这样严格隔离开的，它的穿堂屋是风要来回穿过的。


　　这种所谓的转型能力，对于一个社会学家，一个要对现实生活加以理解的学者而言，变得非常重要。也就是说，我们如果要理解为什么当下生活是这样，为什么大家在微信、微博等各种平台发牢骚，你就要想背后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配着这个社会、国家、文化往前走，或者往前发生一个断裂性的转变。这里有很多的力量，绝对不是一种。它也不仅仅是国家的力量，每个人的力量都在起作用。


　　吉登斯的“结构二重性”概念关注人与社会的互动


　　第三个问题是所谓的“结构二重性”，这是吉登斯社会学最基本的概念，这个概念实际上跟他的学术背景有关系。他主要有两个学科的背景，一个是社会心理学，一个是社会学，背后还有一个人类学的背景，有着文化的关怀。所以他不像一般的社会学家，仅仅看到社会变化的数字或者平均数，他更会看到作为个体的人和社会如何互动。他的“结构二重性”讨论的就是作为个体的人是如何逐渐改变社会结构的，社会结构又是如何逐渐改变人的生活习惯的。


　　关于这一点，实际上很多研究都使用了所谓的“结构二重性”概念。人类学界有一个很有名的学者，是个中国人，叫阎云翔，哈佛大学毕业，在UCLA工作，他最早的一本书就是讲中国人的个体性是怎么成长的，他用了一个东北土炕来做研究。原来北方人都是住在炕上的，一家人在一铺炕上生活，家庭成员之间是没有隐私的，但是睡觉有秩序，老人睡在炕头，年轻人睡在炕尾，只要老人把灯一关，或者一咳嗽，大家就脱衣服睡觉。这是北方人的特点，跟南方人不太一样。这里就没有所谓的隐私，大家也不会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改革开放以后，这些农民开始富裕起来，盖的房子渐渐不是传统的炕了，已经是一个小单元房，私密关系和隐私的东西就开始出现了，父母和子女的观念也开始出现了。现在家长和子女之间的互动叫亲子互动，这是针对儿童发展来说的。过去的亲子互动，子女和父母之间是没什么太多私密的。吉登斯写过一本《亲密关系的变革》，阎云翔也借用了这本书的一些看法。现在的小孩子从小就有隐私了，你要看他洗澡，他不让，因为他从小就是在隔离的空间里训练成长的，这是从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人慢慢学西方的如厕或者育儿训练开始的。所以他的“结构二重性”恰恰隐含了对生活方式结构改变的观察，这种观察是非常敏锐的，这种敏锐也带动了很多社会学者去观察传统社会里的这种变化。


　　现代社会学研究社会发生转型的动力基础


　　最后一点是全球化时代的失控与风险，2002年他写过一本书叫《失控的世界》。今天的社会在一定意义上是有失控的风险的。比如说环境污染问题，我最近刚刚去过重庆、安徽，了解到实际上一些乡村的环境问题还是很突出的。有些村开矿以后，土地被污染，好像是一二百年都不能恢复，联合国资助了很多钱，但是那个地方到现在都不能种菜、种水果。如何看待风险社会？二十年前中国还没有所谓的“全球化”的概念，今天中国已经深深浸润在这种全球化中，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外部世界，看到非洲、美洲、大洋洲的日常生活，这个时候它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改变呢？这些都是吉登斯的《社会学》所面对的问题。实际上，这种“转型的能力”的概念引起了很多人的讨论，现代社会学就是研究社会发生转型的动力基础，也就是转型的能力。


　　


　　

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与著作《社会学》, 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技术的发展使得现代生活越来越碎片化


　　我在这里想介绍他的三本书，大家有兴趣可以翻一翻。一本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讲的是现代的资本主义制度或者现代性的各个方面，如何塑造我们的生活世界。他是从时间、空间等角度来切入问题，说个简单的例子，他要讨论的就是我们这些人，为什么可以在这个时间一起来互动。大家想，往回推一百年，能做这种事情吗？做不了。为什么？因为传统的时间安排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现在这个时候亮度就不够了，所以很多活动安排在明亮的时间进行，所以那个时候的生活是那样一个日出日落的循环。但是今天我们就没有这样的时间区分了，通过电灯的技术发明，我们生活就发生改变了。他在里面讲了很多这方面的问题，个人和社会，如何因为这些技术，因为时间、空间的改变而发生一些变化。实际上，以后随着这种所谓的虚拟世界的发展，比如今天的讲座如果编成慕课的话，任何人都可以在他认为必要的时间去看，不存在任何时间的区分。这些将会给人类世界带来怎样的改变呢？每个人的生活都变得越来越碎片化。原来的时间是很完整的，睡完觉去读书，现在你看学生还是三点一线吗？不是了，一会儿是母亲的电话，一会儿是哈佛大学的电话，一会儿还要发个微信吐个槽，都是碎片化的时间，这就是这本书里讨论的。另一本是他最核心的一本书，就是《社会理论中的核心问题：社会分析中的行动、结构与矛盾》。这本书很有价值，核心是要探讨一个人的行动跟社会结构的关系和矛盾。


　　“风险社会”的概念已经被广泛接受了


　　2002年以后，吉登斯开始关心人类共同体发展的命运问题，主要集中在《失控的世界：全球化如何塑造着我们的生活》中。今天很多人的生活都在被全球化所塑造，我们现在买书都不去书店了。亚马逊是国外的一个网站，但是我们可以从那儿买书，还可以买很多东西，我们的交流范围也扩大了。这些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呢？我觉得需要在这本书里读出来一些东西。 在这个背后，实际上是一个“风险社会”，今天越来越多人记住了贝克的这个概念。这个概念被广泛接受也和吉登斯有关。吉登斯不仅是一个成功的学者，写了三十几本书，而且还是重要的学术推广者。他成立了一个出版社，叫“Polity Press”，很多新的思想都从这个出版社出的书里来，“风险社会”的概念也是如此。（本文系赵旭东教授在北大活动上的发言；编辑：陈菲、张宁；文中小标题与图片皆系编者所加；图片由活动主办方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