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中国内部打归打，斗归斗，敌人来了，我们依旧要团结起来把他打跑了再说，这就是抗战的主题，也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原因。
国共合作不是一句政治口号
南方周末：一起守卫黄河，您怎么评价阎锡山的部队与中共的合作？
刘波：1937年洛川会议后，陕北八路军的主力部队陆续开赴晋西北等前线，在黄河延安成立留守兵团，随后设河防部队，保卫边区。司令员正是肖劲光，两次到苏联去学习，军事素养很高。
1938年春至1939年，日军多次侵犯黄河河防，肖劲光组织留守部队凭险加强防守，而且相机渡河袭击敌人，屡败日军，且缴获许多武器弹药。肖劲光总结的“半渡而击”和“主动出击”的作战经验说，要像渔翁打鱼那样，撒得开，收得拢。这些经验也在国民党河防部队得到推广。
黄河沿线的国共队伍还是相互协作，配合得很默契。1938年到1944年间，日军多次进犯河防，每次都被打了回去。这与国共两军相互协作分不开。1938年3月，日军第26师两千多人，在飞机和地面炮火的掩护下，从神府河防对岸抢渡黄河。八路军留守兵团警备第6团与拱卫延安的120师协作，阎锡山的部队外围配合，打退了日军第一次大规模进攻。数千里黄河河防作战中，这样的协作故事很多。
南方周末：国共合作更多地被认为是战略协作，很多实质性的合作却被忽略。根据您多年来的研究，抗战期间的国共合作能够落实到哪些层面？
刘波：国共合作不是一句政治口号，它包括战略、军事、情报、政工等多个层面。不止一起守卫黄河，国共在长城沿线的协作也是很重要的范例，共产党的队伍在察哈尔抗战，当时，国民党军队在一百多个长城关口打，相互呼应。东三省的抗联、忻口会战、平型关大战、雁门关伏击战、阳明堡袭击战、台儿庄大捷等大小战役，国共军队都有合作。
将领层面，1938年2月，朱德曾经出任第二战区的东路军总指挥，带领国共两党的队伍，和日本军队打了好几年。国共在情报领域的合作，在台儿庄大战中最为突出。战前，中共地下党员谢甫生在天津搞到很重要的情报，通过国民党军统的电台发给李宗仁，及时知晓板垣师团的动向。
政治工作方面，周恩来曾领导国民党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郭沫若任中将厅长，田汉任第六处少将处长，两党一起为抗战做宣传，激励军民抗战士气。武汉会战前的大规模动员和宣传，台儿庄大捷的宣传，都是第三厅的努力。
傅作义的队伍是“七路半”
南方周末：对于国共在政治工作领域的合作，蒋介石等国民党高层是否会阻挠？
刘波：从土地革命战争起，国民党军队就跟共产党红军交火。国民党一些将领就意识到，我们武器装备不差，却总打不败红军？
1938年，南岳衡山，国共两党合作开办的“游击干部训练班”，这是朱德的建议，得到了蒋介石的赞同。1937年1月，中央决定将中央红军大学改名为“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至今健在的贾若瑜老将军是教员。当时，贾若瑜被派往阎锡山部。天地君亲师，阎锡山的部队很尊重老师。他们经常问：老师您想吃什么？
贾若瑜老将军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贾若瑜逛集市，买来一个南瓜饼吃。这被国民党学生认为，老师肯定喜欢吃南瓜饼。回部队后，满桌子南瓜饼，天天南瓜饼，贾若瑜也是又高兴又好笑。所以说，国共合作不是一句政治口号，深入到当时社会与人际关系的细节。
国民党内，“桂系”白崇禧就邀请共产党干部讲游击战。傅作义在第八战区多次组织游击战，还专门邀请八路军的政工干部，去给讲怎么发动群众，怎么做政治工作，甚至还有种说法，傅作义部直接吸纳了很多共产党人员。
傅作义同共产党的合作太亲密，以致军统讽刺，傅作义的队伍是“七路半”，距离八路军还剩半步。军统还给蒋介石打报告，老蒋也不高兴，傅作义只好把暴露身份的共产党人清退，很多没暴露身份的党员继续潜伏。
南方周末：合作还是相互摩擦，哪一个是国共合作的主流？当前，我们的认识是否出现偏差？
刘波：抗日战争时期，国共团结合作为主，掐架的（现象）也有，但是掐架是支流。当然，两家的政治主张、代表利益截然不同。
但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中国内部打归打，斗归斗，敌人来了，我们依旧要团结起来把他打跑了再说，这就是抗战的主题，也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原因。
当前的影视剧，过于渲染夸大两党分歧，尤其是我们的历史观是以政治史为主线，涵盖军史、战争史，这导致我们的认识出现一些偏差。
南方周末：最近有质疑声，“日军当时轰炸重庆，却没有轰炸延安”，您怎么看这个问题？这反映出日本对国共合作持有怎样的态度？
刘波：现在有网友炒作这个问题是包藏祸心的。其言外之意是，延安方面跟日本人达成了妥协协议。
首先，日本飞机轰炸过延安，延安第一次被空袭是在1938年11月，炸得延安损失很惨重，数十枚重磅炸弹投掷在小小的延安城，尸横街头。当时轰炸的重点是凤凰山，是党中央领导人居住的地方，毛泽东借住的李建堂家石窑遭到轰炸，中央军委的窑洞被炸，三十多名八路军干部、士兵牺牲。
抗大回忆录中也讲到，一位抗大的女生和干部刚结婚，去照相馆里取结婚照，遇到轰炸遇难。前几年，还在延安挖出过日军投掷的未爆炸弹，这是铁证。
后来，日军就没有对延安展开大规模轰炸，这有三层面的原因。第一，日本人觉得延安已轰炸得差不多了，没有多少战略意义。此外，日本人还有个祸心，就是留着延安与重庆相互制衡，让中国人窝里斗。战后，日本防卫厅防卫研修所编写的《华北治安战》记载说，中条山战役后，日军高层将领很困惑：真不知道把中条山敲掉是好事还是坏事，打了重庆让共军高兴，打了共军让重庆高兴。
当然，没有再次轰炸延安也有战场态势的因素。八路军对黄河沿线守卫很好，国民党军队也配合我们守住黄河。何况，当时日军兵力被牵制在华北地区，无暇顾及大西北。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面临两线作战。所以说，中国为主的东方主战场和太平洋战场是互相支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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