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子

朝鲜又试射 中国手里还剩什么牌？

今天一早，睡梦中接到一位法国驻京记者的电话。老熟人不必客套，开门见山问道：“朝鲜又射了，中国会因此‘断油’吗？”笔者的回答也比较干脆：“北京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事件回放

昨日，据韩联社首尔11月29日电，朝鲜29日中午发布重大报道，宣布成功试射“火星-15”型洲际弹道导弹，完成国家核武力建设。

朝中社在报道中发布朝鲜“政府声明”称，当天朝鲜劳动党委员长金正恩在观摩新型洲际弹道导弹“火星-15”型的成功发射后，宣布今天朝鲜完成国家核武力建设的历史大业，火箭强国伟业获得成功。这是“火星-15”型导弹首次公诸于世。声明表示，“火星-15”型武器系统是可打击美国本土、可搭载超大重量级核弹头的洲际弹道导弹。与今年7月发射的“火星-14”型导弹相比，当天发射的导弹在技术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

声明介绍，朝鲜当天凌晨3时18分（平壤时间2时48分）在平壤郊外发射“火星-15”型导弹，飞行最高高度为4475公里，飞行距离约为950公里，导弹飞行约53分钟。声明强调，火箭按照预定飞行轨道飞行53分钟，准确坠入在朝鲜东部海域公海上所设的目标海域。发射以高角度方式进行，对周边国家的安全不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这几年，悬在决裂边缘的中朝关系

自金正恩上台近五年来，我们眼见朝鲜在核弹与导弹两条研发战线上狂飙突进。而在这个过程中，中朝两国的关系仿佛与朝鲜的核实力成反比，一路直下。

半年前，即朝鲜当地时间4月29日上午5:30分，人民军在平安南道北昌一带罕见地向北试射了疑似为弹道导弹的飞行器，但发射升空数秒即发生爆炸。试射导弹并不稀奇，但这次朝鲜试射导弹的方向，着实让中国朝野震惊。

还记得就在那次试射的三天前，朝鲜官方媒体朝中社刊发“金哲”的署名文章也因其罕见的语气与批评注定被记录在中朝两党、两国关系史上。这篇名为《不要再做动摇朝中关系基础的鲁莽言行》的社论，点名批判《人民日报》和《环球时报》两家“被人认为代表中国党和政府正式立场的”媒体，称其最近的几篇评论“声称朝鲜拥核威胁中国的国家利益，把朝中关系恶化的责任完全推给朝鲜，同时极力辩解中国对美国随波逐流的卑鄙做法”，指责这些言论“是对朝鲜自主合法的权利、尊严和最高利益的严重侵害，也是具有悠久的友好历史和传统的善良邻国露骨的威胁”；奉劝“中国不要再无谓地企图考验朝鲜的忍耐的界限，而应当冷静看待现实并作出正确的战略选择。中国要深思，现在乱砍朝中关系支柱的危险妄动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这是朝中社今年以来第三次痛骂中国。相比前两次的隐晦，这次则首度公开点名批判，措辞极为严厉。

昨日，针对于朝中社的言论，中国外交部和党媒做出了强硬表态。外交部发言人对中方在“朝鲜半岛无核化”、“发展中朝睦邻友好关系”两方面“一贯、明确立场”的强调，被国内外媒体普遍解读为：暗示应该为中朝关系恶化负责是朝鲜而非中国。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海外版微信公众号“侠客岛”发文《朝中社，你批评中国的言论很无理》，发起反击。该文对朝中社“朝鲜在长达70多年反美的第一线，维护了中国大陆的安全”之提法的反驳引起了海外媒体的关注，因为它所阐明的历史，以及对朝鲜战争发动者责任的认定，颠覆了此前中共官方史学的主流口径——“如果不是金日成要统一半岛，半岛怎么会爆发战争？中国卷入其中，付出了几十万人的生命，引发了中美长达20年的对抗，甚至使两岸问题搁置至今，中国承担了朝鲜当年‘任性’与妄动的大部分成本。”

另一份党报《环球时报》则更加直言不讳地提出“不论战、不妥协”的口号。而该文再度强调的“中朝关系的主动权无疑掌握在北京的手里”则无疑批了朝鲜的“逆鳞”——朝中社几乎是用咒骂的语气警告：“更有甚者，悍然放出‘中朝关系的主动权掌握在中国的手中’……这是对朝鲜自主合法的权利、尊严和最高利益的严重侵害，也是具有悠久的友好历史和传统的善良邻国露骨的威胁。”

一时间山雨欲来，人们仿佛重回60年代中苏论战的年代，更有媒体戏称将“坐等朝鲜版九评”。

半年来，中朝关系仍无半点转圜的迹象

两周前，中联部部长宋涛以“主席特使”的身份访朝，中国官方媒体宣称其使命是“通报十九大情况”。当然，明眼人都知道，宋部长此行意义重大，是在朝核问题愈加严峻、中朝关系急转直下时的“救火之旅”。然而，并没出现外界所期盼的结果；甚至连朝鲜最高领导人都没有见到。

这种“冷遇”看似令人诧异，其实背后有其必然。早在半年前，也就是“习特会”的前一天，笔者在《FT中文网》发表《“习特会”上的朝鲜问题博弈——一个情景分析》一文（http://webnodeii.ftchinese.com/story/001072087?full=y），便已经对中国因（配合美国）加强对朝制裁而造成中朝关系急剧恶化的可能后果做了准确预判，同时谏言“在峰会上，中国若因美方压力而加强对朝制裁，显然是不明智的。……在‘禁煤令’颁布后，中国对朝制裁已达历史最高水平。如果继续提升，中朝很可能因此‘撕破脸’。这个结果不仅将使中国在半岛地区本已岌岌可危的影响力有断崖式崩盘的可能，而且也会使中国在与美朝韩各方的博弈中更为被动。”

然而遗憾的是，目前事态的发展似乎正向着笔者所担忧的方向发展。半年来的所有事态发展，都不幸地成为上述判断的注脚。

当下，国内学术界对“中朝反目”的可能性进行的严肃探讨比较有限。在对朝鲜一片喊打之声中，或在与之针锋相对的“念同志之情”、“力保朝鲜”的左派言论风潮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学者能够保持相对清醒的头脑，在“左”与“右”的两极间保持张力，始终坚持从中国国家安全利益与现实战略的角度追踪事态的演进并提出建言。

这些学者中，有人提出要担心朝鲜效仿当年中国使出“两个拳头打人”的做法——同时反对中美。而相比之下，笔者似乎更担忧朝鲜的“反水”，即当中朝彻底、公开敌对后，如果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朗普又突然对朝示好，譬如有条件接受一个敌对中国的有核朝鲜，则朝鲜抛弃中国、转而倒向美国亦并非绝无可能。须知，不管台面上“疯老头”和“火箭侠”美朝两国在没有中方代表在场的情况下的私下沟通从来没有断绝；而中方，甚至多次强调“朝核问题解决的钥匙不在中国”，“希望美朝双方能够坐在一起好好谈”——不仅对美朝的私下交易并无多少戒心，甚至抱有一种“甩锅”的心态，希望快快地由“ldquo;当事人”自行解决（好像中国就不是朝核问题当事人一样）。笔者实在不相信，一个抛开中国的美朝双边会晤能够谈出什么有利于中国国家利益的结果来——不被出卖就烧高香了。

朝鲜作为小国，尽管嘴上标榜“主体思想”、批判“事大”，但在关键时刻“抱最粗的大腿”以求生存也在情理之中。退一步说，即便美国最终不能或不愿收朝鲜为“新小弟”，但在以萨德入韩成功离间中韩蜜月、强化美韩同盟后，又成功离间中朝，使中国所谓东北“屏障”、“缓冲带”彻底逆转为“家门口的野蛮人”，特朗普在东北亚外交大棋局上也将大大地得分，而中国的地缘战略形势则必然急转直下：

中国人不会忘记，当年中苏分裂、“两个拳头打人”——同时反对“苏修”和“美帝”，给中国所造成的巨大战略压力。而俄国人也不会忘记，当中国最终选择“反水”——与美建交并在事实上达成中美联手反苏后，在“冷战”后期的越南与阿富汗战线上给苏联所造成的巨大战略压力。这种压力甚至被认为加速了红色帝国的解体。正是关于这些掌故的历史记忆使得中国一直对朝鲜有所忌惮。朝鲜不是“鸡肋”——鸡肋充其量只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朝鲜作为中国的“假盟友”放在手里固然是烫手的山芋，可一旦抛出，到了对手手里，恐怕就会成为严重威胁中国的“烧火棍”。

中国手里还有剩牌么？

说实话，有关“对朝断油”的可能，那位法国驻华记者已经不止一次的问过我了。从他反复的询问，以及外媒对中国新一轮对朝制裁的猜测中，笔者似乎可以反推：或许在大家眼里，中国在制裁朝鲜的道路上，手里的“牌”已经一张一张的被特朗普掏空；也就剩下最后一种有用的牌——彻底断油了。

的确，从最近的几次两国首脑会晤、热线电话，以及特朗普的推特中我们不难看到，一方面，中国在施加制裁已经“疲惫”，已经无力、无心再施加新的、更强的制裁。另一方面，美国对中国这种状态显然是不满的，但也无计可施。所以我们看到的是“热线”、“热脸蛋”背后的冷言冷语、冷眼对视。

具体来讲，我们看到两国首脑会晤、电话之后的报道，往往都是平淡无奇地引述一些既定的公开政策，要么就是说一些无关痛痒、表示严重关切的话，譬如昨天29日的热线电话倒数第二段“特朗普表示，美方对朝鲜再次试射弹道导弹对国际安全的影响深感担忧。美方重视中方在解决朝核问题上的重要作用，愿加强同中方沟通协调，找到解决朝鲜半岛核问题的办法”，再就是“政治正确”地表达坚持半岛无核化立场不动摇的决心云云“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维护国际核不扩散体系、维护东北亚和平稳定，是中方坚定不移的目标。中方愿同包括美方在内有关各方继续保持沟通，共同推动朝鲜半岛核问题朝着对话谈判、和平解决的方向发展。”。

这些话语背后的事实是：

第一，中国在制裁朝鲜一事上，能用的手段都已经用尽了，就剩下最后一张（或者半张）牌——彻底断油。

第二，然而，如果真的断油，那么就意味着中朝两国彻底闹翻、撕破脸。而这也意味着中国在因萨德而敌对韩国后，又和一个有核的朝鲜成为公开敌人。这显然是北京最不愿意见到的景象。

第三，就算北京下定决心彻底断油，也无法阻止金政权的进一步拥核企图（即维持现状），更谈不上以此迫其弃核（这意味着改变‘朝鲜已经实际拥核’这一现状）。

第四，基于上述第二、第三两条，笔者做出了“北京还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判断。

一句话，中国手里已经没有什么剩牌了。现在，或许是时候把“球”再踢回美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