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裏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願意開窗了。
出自《無聲的中國》一九二七年
窮人的孩子,蓬頭垢面在街上轉,闊人的孩子,妖形妖勢,嬌聲嬌氣的在家裏轉,長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會轉,同他們的父親一樣,或者還不如。
出自《隨感錄二十五》一九一八年
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甚麽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可是除了再想法子來改革之外,也再沒有別的路。我看一切理想家,不是懷念『過去』,就『是希望將來』,而對於『現在』這一個題目,都繳了白卷,因為誰也開不出藥方。所有最好的藥方即所謂『希望將來』的就是。
出自《兩地書》一九二五年
我先前總以為人是有罪,所以鎗斃或坐監的。現在才知道其中的許多,是先因為被人認為『可惡』,這才終於犯了罪。
出自《可惡罪》一九二七年
無論從那裏來的,只要是食物,壯健者大抵就無需思索,承認是吃的東西。惟有衰病的,卻總常想到害胃,傷身,特有許多禁例,許多避忌;
還有一大套比較利害而終於不得要領的理由,例如吃固無妨,而不吃尤穩,食之或當有益,然究以不吃為宜雲雲之類。但這一類人物總要日見其衰弱的,自己先已失了活氣了。
出自《看鏡有感》一九二五年
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滿足,即一天一天的墮落,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在事實上,亡國一次,即添加幾個殉難的忠臣,後來每不想光復舊物,而只去贊美那幾個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過之後,也每每不思懲兇,自衛,卻只顧歌詠那一群烈女。
出自《論睜了眼看》一九二五年
中國人的雖然想了各種茍活的理想鄉,可惜終於沒有實現。但我卻替他們發現了,你們大概知道的罷,就是北京的第一監獄。這監獄在宣武門外的空地裏,不怕鄰家的火災;每日兩餐,不慮凍餒;起居有定,不會傷生;構造堅固,不會倒塌;禁卒管著,不會再犯;強盜是決不會來搶的。住在裏面,何等安全,真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了。但缺少的就有一件事:自由。
出自《北京通訊》一九二五年
中國各處是壁,然而無形,像『鬼打墻』一般,使你隨時能『碰』,能打這墻的,能碰而不感到痛苦的,是勝利者。
出自《碰壁之後》一九二五年
中國中流的家庭,教孩子大抵只有兩種法。其一是任其跋扈,一點也不管,罵人固可,打人亦無不可,在門內或門前是暴主,是霸王,但到外面便如失了網的蜘蛛一般,立刻毫無能力。其二,是終日給以冷遇或呵斥,甚於打撲,使他畏葸退縮,仿佛一個奴才,一個傀儡,然而父母卻美其名曰『聽話』,自以為是教育的成功,待到他們外面來,則如暫出樊籠的小禽,他決不會飛鳴,也不會跳躍。
出自《海上的兒童》一九三三年
戰士死了的時候,蒼蠅所首先發見的是他的缺點和傷痕,嘬著,營營地叫著,以為得意,以為比死了的戰士更英雄。但是戰士已經死了,不再來揮去牠們。於是乎蒼蠅們即更其營營地叫,自以為倒是不朽的聲音,因為牠們的完全,遠在戰士之上。的確的,誰也沒有發見過蒼蠅們的缺點和創傷。然而,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竟不過是蒼蠅。
出自《戰士和蒼蠅》一九二五年
我獨不解中國人何以於舊狀況那麽心平氣和,於較新的機運就這麽疾首蹙額;於已成之局那麽委曲求全;於初興之事就這麽求全責備?
出自《這個與那個》一九二六年
中國人不疑自己的多疑。
出自《我要騙人》一九三六年
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上場,如果顯得慷慨,他們就看了悲壯劇;如果顯得觳觫(即恐懼顫抖),他們就看了滑稽劇。北京的羊肉鋪常有幾個人張嘴看剝羊,仿佛頗為愉快,人的犧牲能給他們的益處,也不過如此。而況事後走不幾步,他們並這一點也就忘了.
出自《娜拉走後怎樣》一九二六
我先前的攻擊社會,其實也是無聊的。社會沒有知道我在攻擊,倘一知道,我早已死無葬身之所了……我之得以偷生者,因為他們大多數不識字,不知道,並且我的話也無效力,如一箭之入大海。否則,幾條雜感,就可以送命的。民眾的懲罰之心,並不下於學者和軍閥。
出自《答有恒先生》一九二七年
我總覺得洋鬼子比中國人文明,貨只管排,而那品性卻很有可學的地方,這種敢於指摘自己國度的錯誤的,中國人就很少。
出自《兩地書之廿九》一九二五年
在中國,尤其是在都市裏,倘使路上有暴病倒地,或翻車捽摔傷的人,路人圍觀或甚至高興的人盡有,有肯伸手來扶助一下的人卻是極少的。
出自《經驗》一九三三年
中國人自己誠然不善於戰爭,卻並沒有詛咒戰爭;自己誠然不願出戰,卻並未同情於不願出戰的他人;雖然想到自己,卻沒有想到他人的自己。
出自《一個青年的夢譯者序二》一九一九年
在要求天才的產生之前,應該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譬如想有喬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沒有土,便沒有花木了;所以土實在較花木還重要。
出自《未有天才之前》一九二六年
即使艱難,也還要做;愈艱難,就愈要做。改革,是向來沒有一帆風順的,冷笑家的贊成,是在見了成功之後……
出自《中國語文的新生》一九三四年
「可惜中國人但對於羊顯兇獸相,而對於兇獸則顯羊相,所以即使顯兇獸相,也還是卑怯的國民。這樣下去,一定要完結的。」「我想,要中國得救,也不必添甚麽東西進去,只要青年們將這兩種性質的古傳用法,反過來一用就夠了;對手如兇獸時就如兇獸,對手如羊時就如羊!」
出自《忽然想到.七》一九二五年
凡中國所有的,外國也都有。外國人說中國多臭蟲,但西洋也有臭蟲……假使世界上只有一家有臭蟲,而遭別人指摘的時候,實在也不太舒服的……最好還是希望別家也有臭蟲,而竟發現了就更好。
出自《外國也有》一九三三年
「自有歷史以來,中國人是一向被同族屠戮、奴隸、敲掠、刑辱、壓迫下來的,非人類所能忍受的楚痛,也都身受過,每一考查,真教人覺得不像活在人間。」
出自《病後雜談之余》一九三四年
「從生活窘迫過來的人,一到了有錢,容易變成兩種情形:一種是理想世界,替處同一境遇的人著想,便成為人道主義;一種是甚麽都是自己掙起來,從前的遭遇,使他覺得甚麽都是冷酷,便流為個人主義。我們中國大概是變成個人主義者多。」
出自《文藝與政治的歧途》一九二七年
許多歷史的教訓,都是用極大的犧牲換來的。譬如吃東西吧,某種是毒物不能吃,我們好象全慣了,很平常了。不過,還一定是以前有多少人吃死了,才知的。所以我想,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誰敢去吃它呢?螃蟹有人吃,蜘蛛一定也有人吃過,不過不好吃,所以後人不吃了,像這種人我們當極端感謝的。」
出自《今天的兩種感想》一九三二年
愛國之士又說,中國人是愛和平的。但我殊不解既愛和平,何以國內連年打仗?或者這話應該修正:中國人對外國人是愛和平的。
出自《補白》一九二五年
§青年
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民族
惟有民魂是值得宝贵的,惟有他发扬起来,中国才有真进步。(7月10日名言)
唯独革命家,无论他生或死,都能给大家以幸福。(7月24日名言)
§《呐喊》自序[编辑]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醒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的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绝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是的,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
§論睜了眼看
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過之後,也每每不思懲兇,自衞,卻只顧歌詠那一群烈女。彷彿亡國遭劫的事,反而給中國人發揮『兩間正氣』的機會,增高價值……因為我們已經借死人獲得最上的光榮了
§兩地書
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隻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甚麽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可是除了再想法子來改革之外,也再沒有別的路。我看一切理想家,不是懷念『過去』,就『是希望將來』,而對於『現在』這一個題目,都繳了白卷,因為誰也開不出藥方。所有最好的藥方即所謂『希望將來』的就是。
§出自《經驗》一九三三年
在中國,尤其是在都市裏,倘使路上有暴病倒地,或翻車捽摔傷的人,路人圍觀或甚至高興的人盡有,有肯伸手來扶助一下的人卻是極少的。
§出自《娜拉走後怎樣》一九二六
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上場,如果顯得慷慨,他們就看了悲壯劇;如果顯得觳觫(即恐懼顫抖),他們就看了滑稽劇。北京的羊肉鋪常有幾個人張嘴看剝羊,彷彿頗為愉快,人的犧牲能給他們的益處,也不過如此。而況事後走不幾步,他們並這一點也就忘了.
§出自《論睜了眼看》一九二五年
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滿足,即一天一天的墮落,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在事實上,亡國一次,即添加幾個殉難的忠臣,後來每不想光復舊物,而只去贊美那幾個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過之後,也每每不思懲兇,自衞,卻只顧歌詠那一群烈女。
§出自《北京通訊》一九二五年
中*國人的雖然想了各種茍活的理想鄉,可惜終於沒有實現。但我卻替他們發現了,你們大概知道的罷,就是北京的第一監獄。這監獄在宣武門外的空地裏,不怕鄰家的火災;每日兩餐,不慮凍餒;起居有定,不會傷生;構造堅固,不會倒塌;禁卒管着,不會再犯;強盜是決不會來搶的。住在裏面,何等安全,真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了。但缺少的就有一件事: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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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呐喊〉自序》:“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 鲁迅笔下的人物很多,除了阿Q,祥林嫂,闰土和孔已己等能反映当时中国人民普遍形象以外,还有不少配角,让人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些看客。
鲁迅描写看客形象中最具代表性,最为含蓄的一句是:于是他背后的人们须竭力伸长脖子,有一个瘦子竟至于连嘴都张得很大,像一条死舻鱼。乍一看,这句话似乎很滑稽,接着遍是陷入一片沉思之中。所谓看客,重点自然在于一个“看”字,这些人在鲁迅的世界里没有相貌,不管男女老少,只有一个动作——看。这可能就是最爱看热闹的中国人最突出的形象吧。
在《孔已己》中,作者多次写到酒店里的酒客戏弄嘲笑孔已己,而每一次都是建立在孔已己的难堪、羞辱和心理痛苦之上。这些看客不但不同情,还残忍地嘲笑讽刺他的“新伤疤”或讥笑他没能捞到个秀才,总是拿他的落魄不幸取乐。这笑声带来的快乐的空气实在是令人心酸。
在《祝福》里,人么争先恐后地赶去听祥林嫂讲述“阿毛被狼吃了”的故事,并不是出于同情,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无聊的生活中寻求刺激,而在这些人听厌了之后,有立刻唾弃,对祥林嫂加之以又冷又尖的笑,更显示了一种人性的残酷。
而在《药》里,小说真正的英雄夏瑜怀着“这大清是我们大家的”信念,英勇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老百姓却急急忙忙地赶着去 “看”他被杀,茶馆的茶客更把他的受害作为闲聊的谈资。先驱的一切崇高的理想和流血牺牲全都成了毫无意义的表演。不难看出,鲁迅用一种悲悯的眼光“看”,他的小说正是对中国人的灵魂的拷问。中国人民由于长期沉浸在这个无情的残害人性的社会中,不知不觉成了《示众》中麻木的看客,成了戕害他人尊严和生命的罪人。
当年鲁迅弃医从文,在他的笔下,自始至终贯穿着一个主题,那就是疗救看客。但不幸的是,鲁迅的这一愿望至今依然没能实现,疗救看客的教化依旧在继续,“看客”一词又总是和勇士联系在一起,棉队逮徒行凶,就是当勇士见义勇为还是做看客默然视之。这确实是一个类似“活着还是死去?的两难问题。
鲁迅笔下的“老看客”,是麻木的,呆呆的,只知道张着大嘴傻看;而今天的“新看客”们则表情生动,满面春风,谈笑风生,热闹非凡,心理承受力超强。
鲁迅笔下的“老看客”们多面黄肌瘦,衣衫褴缕,无精打采,强打精神;“新看客”们从报纸配发照片上来看则满面红光,营养过剩,且西装革履,名牌时装,锦帽貂裘,看来小日子过得不错。
鲁迅笔下的“老看客”们都是空手上阵,最多不过是瞎起哄,喊两嗓子;“新看客”们则装备齐全,有用于呼朋唤友的手机,有留下“永恒瞬间”的摄像机,有明察秋毫的望远镜,甚至还有悠扬的吉他伴奏。
当然也有毫无变化的地方,鲁迅先生在《药》里曾经这样形容看客——“领颈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似的,向上提着。”今天还是这样,街头巷尾每有“稀罕事”发生,一个个看客便伸长了脖子向前拥挤,趋之若鹜,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还有依然如故的幸灾乐祸,毫无同情心的冷漠残忍,爱凑热闹的低级趣味,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无非是当年看日本人杀替俄国人做间谍的中国同胞,看被官府砍脑袋的阿Q,看单四嫂的儿子宝儿“出大刑”,如今看的是轻生女子跳楼,看讨薪民工跳塔吊,依旧的兴高采烈,依旧的人山人海,依旧的无肝无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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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客:生命悲剧的隐喻——对鲁迅“看客”的生命解读》
“看客”是鲁迅最重要的表现对象之一。鲁迅书写“看客”一方面具有一种清醒的启蒙理性,另一方面又呈现出强烈的生命意识。在鲁迅笔下,“看客”的“看”,潜藏着精神暴力欲望,蕴涵着“渴血的欲望”。这是鲁迅对生命悲剧的正视,也是对人的巨大悲悯。
《论鲁迅小说中看客形象的悲剧意蕴》
鲁迅收入《呐喊》、《彳旁徨》的25篇小说中几乎三分之二的小说都着墨不同地勾勒、描写了看客的形象。鲁迅以其敏锐的眼光窥探到了我们民族的病根,捕捉到了国民的恶习,揭示了深刻的悲剧意蕴。分析鲁迅笔下的看客,对于处于当代社会中的人们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看”与“被看”的差异——比较鲁迅小说与莫言《檀香刑》中的“看客”》
“看客”是鲁迅小说中常见的人物群像,由此衍生出的“看”与“被看”二元结构是其基本主题模式。莫言《檀香刑》依循鲁迅的批判精神,把“看客”形象升华到了更高的艺术层次。比较分析二者笔下“看客”形象的异同,透过“看”与“被看”之间的权力关系,凸显“看客”形象的审美价值及其对于文学史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