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是最近半年让我哭得最凶的一部电影。

进影院之前也看过一些评论，大多是评价刘锋的圣人形象，以及随之而来的“善良要有棱角”大讨论。连影片里也说，“一个干尽好事，占尽美德的人，一个一点人间烟火味也没有的人，突然告诉你，她惦记了你很多年，让林丁丁觉得惊悚、恶心和幻灭”。

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也是被这句话带偏了，但回过味儿来想想，不是这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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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锋确实是好人，但没有好到不食人间烟火的程度。他任劳任怨，主动吃破饺子，炊事班的猪跑了都叫他去追；他同时也并不刻板，情商很高，帮何小萍掩盖出身，在萧穗子父亲平反时理解她的大喜大悲。这么会做人的好人，即使凡人们都在他的映衬下自惭形秽，但试想你现实生活中要是真有这么个人，顶多是说两句风凉话，抱团排挤，还不至于吧？

为什么？

因为他是木匠的儿子。

陈灿是昆明军区副司令员的儿子，郝淑雯能跟陈灿门当户对，家里起码也是这个级别。上海姑娘林丁丁见识过锦江宾馆与军区首长，北京姑娘萧穗子的父亲虽然蹲了牛棚可放出来立马就补发了十倍工资，买了友谊商店的零食。

一个出身远不如自己却在品格上完美无缺的人，招人恨吧？想抱团找安全感优越感吧？

可是脏活儿累活儿臭活儿也得有人干吧？所以刘锋年年是学雷锋标兵，所以其他人也不会当面跟他起冲突，就像破饺子总得有人吃一样。

所以林丁丁才说，是谁都行，就不能是刘锋。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啊。

看电影的时候我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林丁丁为什么要诬陷刘锋猥亵？即使圣人跌下神坛，这样的抹黑也很奇怪吧？就像郝淑雯说的，医生干事抱得，刘锋抱不得？

实际上，林丁丁对刘锋的诬陷是在洗自己。她是在刘锋表白之后才知道他喜欢自己的吗？显然不是。她留他听邓丽君，洗完澡往他边上凑，撒娇要刘锋也请她去看沙发，她显然非常享受他的暗恋，也愿意撩一把。但事情倒霉就倒霉在，被朱克撞见了，还喊了一句影响她清白的话：“你腐蚀我们活雷锋！”这可不得了，她还要保持自己履历清白，不然怎么嫁入高门大户？所以唯一的选择，是把刘锋往死里黑，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楚楚可怜的受害者，她才能把自己摘出来。

而调查组为什么一个劲儿诱导刘锋承认自己摸了林丁丁胸衣的纽襻？因为林丁丁是高干子弟，从事后处理上也可以看出来，其实领导们对于刘锋到底有没有猥亵这件事门儿清。所以刘锋被压在地上的时候才吼：“我不是流氓，你们才是流氓！”

在这样的背景下，何小萍走出男寝时喊的那一声“我去送你”就显得更加可贵，此前刘锋在旁人嫌弃何小萍的时候站出来做她的舞伴也显得鹤立鸡群。在那个你不是流氓也能给你打成流氓而真正做错的人前程似锦的年代里，刘锋，还有何小萍，只不过是坚守着正直与善良的人。换句话说，刘锋不是圣人，是那个年代让基本的善良也成了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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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萍的倔强与隐忍令人心疼。

她的出场带着傻乎乎的天真，摔了一大跤之后第一句话是“老师我还能做后空翻”，被郝淑雯说“没穿军装没资格敬军礼”之后也勉强自己笑出来。

我一开始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偷拿林丁丁的军装还不承认——毕竟借就一句话的事儿不是么？

但结合郝淑雯等人对她的嫌弃，她的死不承认也有了答案：她怕她的开口会自取其辱。

可郝淑雯为什么要嫌弃她？仅仅是因为她身上有味儿？谁排练完不是一身汗？

同样的，还是因为阶层带来的优越感——我爹打下了革命江山，我从小在靶场泡大，你连身军装都没有军礼还敬得歪七扭八，一身穷酸味儿，我就是嫌弃你怎么了？

所以大家都欺负她，小芭蕾甚至来撕她的衣服，朱克拒绝做她的舞伴，宿舍里唯一良心未泯的萧穗子也只敢马后炮。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即使身处黑暗与绝望，何小萍依然努力，依然勇敢善良，刘锋的离开也让她彻底认清了文工团这帮人的嘴脸。所以她独自送别刘锋，装病报复文工团，悉心呵护重度烧伤的小战士甚至以身相护。

可战争太过残酷，由这样的残酷而来的荣誉又太讽刺，所以她疯了。

何小萍月下的独舞是全片的高潮，也是我哭得最凶的地方。凭什么啊？凭什么她就要被母亲无视被全文工团欺负？凭什么刘锋这么好的人要被诬陷？凭什么石林峰这么小的孩子要在战场上死去？凭什么欺凌过别人的人可以全无负罪感地过好日子？一切愤懑与困惑，尽在月色下酣畅淋漓物我两忘的一舞。

我不再为别人的尊重而活，我不再为别人的恶行而痛苦，我知白守黑，我可以有选择。

所以她会与刘锋一同看望死去的战士，还记得给小战士带果丹皮。她与刘锋的相濡以沫，也许无关风月，只是同样正直善良却被时代迫害的人的惺惺相惜。

3

刘锋与何小萍是不幸的，遇上了容不下人性的时代；但他们也是幸运的，他们靠自己的韧性跳出了那个狂热年代的集体刻奇，尽管有过痛苦不堪的青春，却尽所能做了对的事。

那才是我们应该铭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