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小说家出手爆红,也会带来奢侈的郁闷。有人怀疑他在电脑中安装了管理成功小说套路的程序。此说虽属无稽之谈,却也道出他的写作高度理性——把各种知识和叙事类型作为风格资源加以管理。这毕竟是一个分析过无数文学案例的符号学家。他从未发明任何风格,仅仅通过现有技术的混搭应用,改变了业内的游戏规则。而这也是创新的当代含义。艾柯本人曾表示痛恨这本书,因为后来的新作即使写得更好,公众还是把他说成《玫瑰之名》的作者。对于很多人,该书更像一座镜像迷宫,欲入无门,只能当成装逼的摆设。说到装逼,也听到过一些人贬损他的逼格,因为他的行文当中混搭了各种很陋的文化元素。他爱看小人书,还研究007,貌似不那么“纯文学”。 依笔者陋见,这和人们懒惰的习性有关。我们惧怕处理繁冗的信息,喜欢横式直接给出的得数。说得严重点儿,这是一种危险的心理状态。艾柯说他十多岁的时候,父亲要他去买一份报纸;那天传来消息,说墨索里尼被抵抗组织逮捕枪毙了。他跑到街上,看见报摊手摆出各种不同的报纸,头版文章对“领袖”的报导完全不一样。它们分属不同政治派别。他随便买了一份,看见上面的一篇宣言,由好几个政党的领袖共同签署。在这之前,他还以为意大利只有一个政党,就是法西斯党。独裁者总是偏爱单一化的。对于他们,一切都应该成为艾柯所说的“封闭文本”。 依笔者口味,艾柯后来至少写过一本更好的小说,就是《傅科摆》。在这部同样带有百科全书色彩的小说里,三个的出版社编辑扮演智力上的三剑客。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看到一份中世纪的加密文件,据说出自神秘的圣殿骑士团。这是十字军时代的一个武装教团,为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香客提供保护,并在圣地承包工程,替参加东征的贵族理财,为此还建立过一套类似中国古代“飞钱”的信用体系。也就是说,他们兼营镖局、钱庄和建筑公司。1407年,深陷财政危机的法王菲利普四世见财起意,借口协助教皇调查骑士团崇拜异教偶像,亵渎圣物,然后把教团首领悉数捕杀,并将财产抄没入库。行刑那天,绑缚在火刑柱上的圣殿骑士团首领雅克·德·莫莱,面朝巴黎的圣母院方向,双手合十祈祷。当火焰升起,现场的观刑者听到他高喊“很快你们就会在上帝面前见到我”,就像中国人诅咒死也饶不了你们丫的。 圣殿骑士团徽章
小说中,米兰一家出版社的三个编辑根据一份猴年马月的发货清单,杜撰出一则阴谋论:圣殿骑士团部分成员逃过清洗,藏身欧洲各地。这些幸存者发现,地球表面被神秘电流环绕,而控制它们的装置,就是盛过基督之血的圣杯。找到它,就掌握了和整个世界讨价还价的筹码。每隔120年,他们都会派出代表,按照事先约定,和其他分支的成员会合,交换研究信息。16世纪末,藏身法国的骑士团成员渡过海峡,北上密会英国同袍未果。此处正是艾柯布设的叙事拐点。当时,即1582年,教皇贵勾利十三颁布历法改革敕令,废除误差明显的儒略历。对罗马教廷深怀戒惧的英国王室怀疑其中另藏机诈,执意不奉新颁正朔;迟至1752年,他们才接受了沿用至今的格列历,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公历。结果来自法国和英国的两拨人,根据各自国家的历法安排接头时间——相差整整十天——结果失之交臂。当时正是文艺复兴的高潮,西方陷入历史性的知识狂热。讽刺的是,圣殿骑士团的知识研究计划,却在此时阴差阳错,陷入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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