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私人电影的鼻祖 虹膜:你当初是怎么突然转到影视行业的? 叶京: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对任何媒体说过,我其实是中国第一个搞私人电影的人。1978年,我在部队当兵,我当时已经去意已决,第一,我想回来考大学,考什么?就考电影学院。第二,我就是不想在部队待着了,我觉得特别无聊。我很不适应部队的那种靠拍马屁才能「进步」的方式。 然后这里面有个节点,就在我决定脱军装还没有办手续之前,我请假回了一次北京,那次回去就彻底改变了,我觉得我这辈子还是与电影有缘。当时我跟我哥哥的一个战友,这个人是聂元梓的孩子。聂元梓都知道吧,文革时候因她而起的那张大字报,后来被毛主席命名为炮打司令部的马列主义第一张大字报,她就是那作者,北京大学哲学系党委书记。 我跟聂元梓这儿子认识是在四川,当时我在四川还没调回北京的时候,他在成都当兵。我电影里不是有这个情节么,我哥哥在陕北插队,我去陕北看我哥哥。但我哥哥在那里待了一年就跑回来了。我哥哥是属于那种特闹的孩子。他回北京后也不在家,就浪迹街头打群架,当时他在北京很有名,外号「夜猫子」。 后来我哥哥当兵,他们俩是在成都「五十军」一块当兵的时候认识的,我当时老是偷了我父亲的钱,去找他俩玩。聂元梓的这个儿子叫于晓枫,当时他母亲已经被镇压,他复原了,因为军队容不了他,但又回不了北京,成了黑户了。他就每天住我哥哥那,等于我们哥俩养着他。 他后来得了肾盂肾炎,特别惨。经过一年的治疗后,稍微好了点,其实就有点像我电影里面肖兵那个角色的意思。再说这个人,确实挺有才,看了特别多的书,也是受他家庭影响。 他母亲是大家族出身,聂家当时在河南滑县很厉害。聂元梓是聂家最小的孩子,她哥哥后来官也当得也挺大。聂元梓后来嫁给了解放后哈尔滨第一任市委书记,结果这个书记在五十年代初,才三十多岁就得病去世了,所以聂元梓很早就守了寡。 聂元梓有两个孩子,于晓枫是弟弟,跟我哥哥是同届的,大我三四岁。于晓枫有个三姨,也就是聂元梓的姐姐,叫聂元素,当时也是个高官,华北局的宣传部长。聂元素的丈夫叫梁寒冰,也是很厉害的一个人。不过这对夫妇没有孩子,所以想把于晓枫给过继过来。这样于晓枫就可以被安排回北京。后来他就没办法,只能这样了,还改姓,叫梁晓枫了。 他走的那天我还记得,他叫我「小京」,说「小京,我走啦」,捶着那个背说的,肾盂肾炎算是刚好点。完了又说,「我投奔三姨去了」。他们住在现在的月坛南街那个院里,当时是华北局宿舍,现在那个院还在。我后来就老去那个院,几乎天天去,那个院就成了一个据点。包括王朔他们也老去。因为他回来以后就开始写小说了,他还「哇哇哇」地给我们念他写的小说呢。 我们受他影响都很深。后来于晓枫回北京后,白塔寺对面有一个北京电影机械研究所。他分到那里当工人了,每天干嘛呢,就是磨一个不知道是唱盘还是什么东西上面的一个小磁头。那个是当时听起来是很牛的一个工作了,研究电影机械的。有一天他跟我说,小京,咱要拍电影了。 我听了特兴奋。他们当时研究所还有一个研究员,上海人,叫小沈,很多年前他还来过北京,他没想到我现在拍电影了。这个小沈是老大学生,人很聪明,他后来就把胶片给偷了出来。偷出来之后呢……我们当时写了一个剧本,叫《野菊》,是讲文革的,当时也流行这个,伤痕文学刚起来嘛,张艺谋陈凯歌他们也就刚上电影学院。 我们拍出来后,是一个三十分钟的无声电影,因为我们那时候没有录音设备,等于就是拍了个默片。我记得当时找的两个演员还特逗,就是78班的表演系学生,一个是杨海莲。杨海莲当时还火过,就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的主演。 
杨海莲 我们当时筹备这个电影,总共是四个人嘛。我属于混吧,什么都沾点。于晓枫说你就往摄影发展吧,但其实就是大家一块干吧。 这片子男主演我记得是一个叫什么邱义的,也是78表演班的,后来他去了美国了,也没见再演什么戏。 我们是在香山取的景,我们当时放篝火拍场夜戏,差点把香山给烧了。是讲男女主人公在香山幽会的一场戏,玩点篝火之类的浪漫情调,结果把香山给点燃了。香山的负责人还来抓我们,把我们带走了。胶片呢,我们是用16毫米拍的,关键是后面的事才有意思。我是拍完这个戏,就回部队去了。 等部队再回来,好家伙,我就听于晓枫跟我说,这电影惊动了上面,当年的《人民日报》《北京晚报》来采访,据于晓枫说都报道这个消息了。当时1978年,当时有个重要会议,胡耀邦主持召开的第四届文代会。这个会就是所谓的「文艺界的三中全会」。 然后这个会议召开的时候分成了两派,年轻的一派,老的一派。我们这个私人电影被拿到会上讨论去了。年轻的一派提出来,在中国允不允许私人电影,也就是私有制的私人影业公司的存在?实际上我们是开了个先河,在中国电影史上没人提这个。 有意思的是,在我们拍出第一部私人电影之后,又接连出现了另外两拨人也要拍私人电影,并申报成立私人影业公司,后来为此还争议到底是谁先拍了私人电影,当然是我们最先了,因为那两家私人影业公司并没拍出电影,也仅仅是申报准备成立私人影业公司而已,而我们却早已拍出了电影《野菊》。 那两家我记得当时好像是什么蔡楚生的后代,蔡元元、蔡安安兄弟俩,现在跑澳门去了,后来还成立什么蔡氏影业公司,还拍过一个什么《大辫子的诱惑》。他们的条件可比我们优厚得多,他们是体制内的,我们跟这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是从体制内跳了出来,成立蔡氏影业公司,还有一个好像是个叫什么冯什么建的,也在想成立一个私人影业公司,后来还有什么丑小鸭编辑部,都是那个时期冒出来的。 虹膜:《野菊》的拷贝在哪儿呢? 叶京:我他妈后来问过小沈,说不见了。 虹膜:印了几份啊? 叶京:没印,就是冲出来我们自己看了。刚才说有三家竞争谁是第一个,但实际上真正拍出来的只有我们,那两家都没拍出来,只有公司。当时文代会争议的一个巨大议题,就是他们私人怎么可能有能力完成一部电影呢?那人家就拿我们这个举例,说有人拍出来了。那人家就说了,我们看看好吗?然后报社媒体就组织人来看了,还是在一个会议室的破白墙上看的。 虹膜:后来这拷贝是被姓沈的朋友拿走了是吧? 叶京:是,我可以找找他的联系方式,主要是我这几年又跟他没联系了。然后这个于晓枫也是经历特别丰富,他妈后来不是也被判刑了么,他自己是去美国了。我记得是十一年前最后一次见他,我当时在拍《与青春有关的日子》,他来现场看我。其实我们当年这帮人里只有我坚持到了最后,在搞电影。 像小沈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十一年前是通过于晓枫,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饭局上我们也只是简单讲了几句私人电影这件事,因为当时饭桌上有很多人,被其他话题带过去了。 虹膜:电影史上从来没提过这事。 叶京:人家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民间做这个事情还是值得一提的。我们当年这批相当有抱负的青年,伤痕文学刚出来的时候,我们就想搞伤痕电影了,而且是以私人的面目搞。当然后来这三家都不成,因为文代会把这个否定了,就不了了之了,销声匿迹了。文代会上那帮老家伙说,这不可能啊,中国怎么能有私人电影存在。 虹膜:实际上就是独立电影,中国最早的独立电影,现在一般讲起这个就是张元的《妈妈》,那已经是1990年了。 
《妈妈》(1990) 叶京:对。我们该是最早搞独立电影的人了。我当时从部队复原回来,准备考北京广播学院,因为电影学院78班已经招生招完了。广院当时也是改革开放之后七九恢复了一个电视导演班,我是考的这个。只招十个人,北京有五个名额,外地招五个,什么南京、成都之类。 我当时考试成绩排在很靠前,但被后门给挤掉了。你不是世家出身,那个年代是讲世家的。你丫一部队子弟,父母又离休了,你没有这方面的关系。后来什么那些世家出身的子女都近水楼台被招了进去,反正都是他们这电影广播系统的。后来我一想,我幸亏没上那个,要不我也成中央台一傻X导演了。 八十年初啊,还有一个重大电影事件,不过这个我估计很多人知道。就是那个于晓枫,当时已经投靠了一个背景很深的大公司,底下有丑小鸭编辑部,于晓枫成了文学编辑。我当时闲着没事,于晓枫说你等着,就要把我弄进丑小鸭编辑部。其实我们那会拍电影的心一直没死,于晓枫是想利用丑小鸭编辑部继续圆他的电影梦,果然不久我们就又弄了一个电影,这于晓枫真是一心就想拍电影,他就没死这心。 当时青艺有个话剧,盛况空前,连演了三天,一票难求。这个话剧就是《金子》,作者是个女的,我记得她那会儿长得挺漂亮的,叫田芬,她是根据待业青年的故事创作的话剧剧本。因为待业青年在当时是一个社会现象,一说待业青年,就是无业游民挺抬不起头来的。这话剧刚上演了三天,我们就「咔嚓」,把这剧本给买断了。说,这话剧不许再上了,干嘛?改电影。最后就围绕着改电影,发生了一系列乌烟瘴气的故事,牵扯到一大堆现在的所谓著名演员,全给框起来了。 虹膜:是么? 叶京:我还告诉你,这电影还经历了五年,后来还拍出来了! 虹膜:没看过啊。 叶京:换了一名,叫《雪路》,查去吧。福建电影制片厂挂的名。这电影在我们手里搁了三年,我们没办法,拍了一会儿就停,一会儿就停。拍这电影还摔死了一个制片主任,在北京那立交桥,他往后退,没站稳,咣叽,人就倒栽下去了。挺乱的。乌烟瘴气,选了无数的女演员,包括一些老导演,都来过这个剧组。我当时是在制片部。 虹膜:那最后为什么没拍成啊? 叶京:不停地下马。当时丑小鸭编辑部筹了二十万,这二十万最后生让那帮人给造干净了,走马灯似的换人,最后全被他们给挥霍了。然后又到处找钱,当时82还是83年。 虹膜:这么早啊。 叶京:当然了,我刚才说了,离我们私人电影没几年。后来那个田芬就远走美国了,她在的时候就天天改剧本,于晓枫是不满意剧本,自己还改了一稿。我那时候还到天津人艺去选什么之类的演员。 虹膜:那后来没钱就完了? 叶京:对啊,反正就是到处筹钱,后来丑小鸭编辑部出事解散了,这事就搁浅了,然后呢,于晓枫实际上认识一个领导的女儿,找到福建电影制片厂。 虹膜:噢,卖到那里去了。 叶京:没卖,这个不存在卖!就把这个版权给人家了,人家就拍了,改名成《雪路》。反正这个都没人提了。不过好像很多年前我看过这电影,拍的挺傻的。 虹膜:从来没有人提过。这是话语权问题啊。 叶京:所以后来有人奇怪,嗳,你叶京怎么干上影视了。我说,这都是不知道我的历史,知道的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我比那些什么大导演早多了。 虹膜:那后来你就暂别影坛做生意去了? 叶京:后来就是做生意,在江湖上混,黑白道的,什么都混。我告诉你,我曾经在深圳,兜里没有一分钱,就天天养着一帮兄弟,让他们给我出去弄钱去。我这都干过。但不是那种,就是到公司去,谁欠了谁债,我们就跟着追债。我的生活阅历支撑到我今天,我要写的东西太多了。 虹膜:那在深圳的时候有想过回影视圈么? 叶京:那时候真没有,我是后来厌倦了生意场上那些乱七八糟不堪的事。我在北京后来开的Nasa,北京第一家迪斯科舞厅,那比JJ还早呢。那边后来还出了个莱特曼,三足鼎立嘛。于晓枫也有股份。他当时刚从美国回来吧。回来后,一看我开迪斯科就说,小京,我也来一股吧。他也早没电影梦了,完全就是混。 4电视剧作品 虹膜:我最早看你的作品,都是自导自演,感觉特别成熟。 叶京:其实那时候我还真不是特别会演戏,我第一次演戏是王朔拉着我,1995年,他拍《我是你爸爸》,他非要让我演一个,姚二嘎演流氓,我演流氓的老大。那时候就是玩,后来小刚说,你还得再弄一个。他不是拍了一电视剧给毙了,叫《月亮背面》?让我演反一号。我是那样开始的,我没有经验。不是说一上来就会演戏,一开始我也紧张。也不知道手放哪儿,眼该看哪儿。 虹膜:但你的表演真的不生涩,像《甲方乙方》里面有刘震云嘛,他的表演就很生涩。 叶京:刘震云确实不想演,小刚非要拉着他演,他当然生涩了,但小刚就想利用他的生涩,他正好演的是特猥琐的一个人嘛。 虹膜:但你自己后来导戏的时候你自己也演了啊,像《贻笑大方》就是。 叶京:《贻笑大方》我当时也没想演,是男主演当时给我撂挑子了。 
《贻笑大方》 虹膜:张涵予是真从《贻笑大方》出来的。 叶京:处女作也是主演我的戏啊,《梦开始的地方》。他还倒真是傅彪和丁志诚介绍给我的,他们仨是发小,同岁同年。张涵予和丁志诚原来是一个院的,也是同学。我告诉你谁也是他们院的,李春平,什么找了个好莱坞老女人那位。 我拍《梦开始的地方》,李春平成天跟张涵予、丁志诚说,嗳,那个叶京怎么把我糟改,戏里那个「大虾米」是说我呢吧。李春平外号是「大虾米」。我说,北京当年叫「大虾米」的多着呢,你真拿自个当人物啊。 虹膜:我们都觉得《贻笑大方》是挺神的一个剧啊,它的叙事结构啊…… 叶京:那是我闲着没事弄的,一个月就写完了,特快。写完我就拍了。后来经过了这些事,《梦开始的地方》我为什么自己拍了?我觉得你们说的都不是事,我就拍出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开始压根没想当导演,就是让这帮当时圈里的人涮了一圈后逼着自己来了。 虹膜:那我们觉得你这第一部戏,挑的演员就已经很好了。尤其是陶虹啊,相当不错。 叶京:不是,咱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其实我觉得啊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你只要具备了自身的素质,你不用对这专业有多了解。 虹膜:我们记得《贻笑大方》当年播了几集就不让播了是吧? 叶京:地方台有播的。他们下了一个文件,不许宣传,要修改,下了个修改令,暂停播出。他们不会说不许播出,他们也贼着呢,因为你要说这戏不能播出你得说出个理由啊,你枪毙一个人得告诉人家为什么毙你啊。修改令的话就不一样啦,可以是无限期的啊,你修改好了。后来我一看这修改令,我才不改呢,非告诉说我映射了什么领导,爱播不播。我所有拍过的电视剧,都被毙过。我曾经非常调侃地跟他们说过,我说我是中国唯一一个地下电视剧导演。中国有地下电影对吧,没地下电视剧?我告诉你,有,就是我叶京的电视剧。 虹膜:《与青春有关的日子》还改名了对吧,改成「浪漫什么」。 叶京:《血色浪漫2》,那是发行商卖碟,拿这个当噱头。傻逼才这么干,我心说你们丫的才「二」呢。 
虹膜:其实你操作喜剧很有一套的,但后来就不拍了。 叶京:我要拍喜剧肯定火,是,好多人都跟我说让我弄喜剧,我没想弄,为什么啊,我心思不在这儿。因为我觉着那不是我要表达的东西。我现在连拍我这些东西都拍不过来呢,那真等我闲了没事了,玩玩行。我得先把我内心情怀的东西表达出来再说。我手里有五个剧本,都是我自己写的。我拍完《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到今年十一年过去了,这十一年我没干别的,就是在家写剧本。我才不会拍那些无脑电影呢,傻逼似的媚观众的俗我不会。 5少年那首歌 虹膜:想再问下电影里面的一个细节,疯子这个角色的设置是怎么考虑的?有原型么? 叶京:有,宜宾当时街头老有这么一个疯子,给我印象特别深,而且那个疯子的外号起的特有时代感,叫「希特勒」。那疯子现在还活着呢。但是我不敢用这名字。不过疯子跟安茹的关系是我杜撰的。 虹膜:疯子唱歌是你设计的么? 叶京:不是,疯子唱的是另一首歌,贵州民歌,「桂花开在贵石上唉」,「桂花要等贵人来嗳,」贵人是谁?解放军。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大西南的歌。那疯子成天唱这个,我们有时候叫住他,嗳,希特勒,唱一个,不唱不许走。我是受这启发。他没唱过《一个资本家的女儿》。当年教我唱这首歌的是我一同学,这个人现在还住在成都,我去拍这个电影的时候还把他叫出来了。 我跟他吃饭,我还问他,我说当年最早是听你唱《一个资本家的女儿》呢。那实际是当年四川知青中很流行的一首歌,出了四川就很少有人知道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割舍不了。结果我跟他一说,他说是我教你的么?他全忘了,我唱给他听,他摇头说根本就没听过。我失望极了当时。所以我说我这个电影表达了一个事,我们这一代人,文革是昨天的故事,刚刚翻开一页,所有人就把前面的东西都忘了。这是集体的失忆。我其实不是要留恋什么。 虹膜:因为我们看那结尾,你穿了一件大红的衣服,以为有什么象征和隐喻。 
叶京在戏中主要穿一件红色外套 叶京:有,当时廖庆松来剪片子,他不认识,他一看完素材就……他说我得看完素材才能决定是否剪。这片子时长太长了,我知道当年他给侯孝贤剪《悲情城市》剪出了一威尼斯金狮奖,这是功利的说。因为《悲情城市》侯孝贤当年也没什么剧本,胡拍,拍到哪儿是哪儿,结果拍了一大堆东西,自己就乱了,很不满意,胶片准备就废了。廖庆松给拾倒起来,给剪出一威尼斯金狮奖。 廖庆松跟我讲,这片子当时素材缺得特别多,他说侯可能只拍了三分之二。然后我自己面对这堆素材也惶惑了,很多投资人、发行人说,你得剪成一部电影,我当时想,我粗剪出来是六个半小时,等于是三部电影,我怎么办啊?你让我自己剪,没有任何可能。我说那咱想想吧,干脆找老廖过来看看。老廖我是通过胡茵梦认识的,她跟侯孝贤、廖庆松拍过电影。 有一次是一起吃饭,她跟我说,叶导,我跟你联系吧,结果回台湾就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上了。廖庆松是让我把剧本发给他,当时他正给侯孝贤拍《聂隐娘》呢,还得请假,侯孝贤说你瞎跑什么啊,大陆有钱挣啊。老廖回答说,没钱我也要去弄这个电影。后来他飞过来看,看了一天吧。对,他请了三天假,过来看了一天素材。 他看完,晚上再吃饭,吃完时说了一句话,我特感动,他说没钱我也要来剪这片子,我知道你资金有困难。因为我确实后期的钱没了,我超了。他说但是你得容我时间,我得回去给侯导请假。后来隔了二十多天来了,我都没有干扰他,我先看看他剪出来什么版本。他首先同意剪成两部,但是我发现他剪完的那个版本也挺长的。 虹膜:听说你们还是有分歧是吧? 叶京:分歧不是在……特正面的分歧没有。分歧是,他一剪,我的电影更长了,节奏更慢,而且我发现老廖是个老好人,他不得罪导演,他很会揣摩导演的意图,他给我留的是,一头一尾全留下。举个例子,我在舞台上那场戏,他给我留的是空空的一个学校,我入画,绕场一周,走向舞台,跳上去,坐那儿,又看一会儿,这个过程是很长的,老廖全给我保留了。 我是拿这一场举例,类似于其他的都是。所谓的分歧是这个。但是有的部分老廖处理的还是不错的,比如我超现实部分用的特别多,他把很多超现实的东西给我拿下去了,我觉得这是对的。而且他也很尊重我对音乐的使用,他也很喜欢片中的歌曲。 虹膜:那个镜头什么意思?你安排一个风尘女子,跟高小妹长得还很像…… 叶京:其实就是高小妹的女儿,剧本就是这么写的,她只不过把自己打扮成鸡的样儿。我其实也是受一些事情启发的。2000年我回宜宾,他们给我安排的是当地最好的五星饭店,前呼后拥接我。 这帮狐朋狗友是把宾馆的一层给包下来了,因为是不要钱,影片里吴永红的原型,现实里已经是市领导了,我2000年回去的时候,就那个酒店啊启发了我。那酒店有好多小姐,我们那帮朋友就好这口,叫了一堆,我跟一小女孩闲聊,我说你挺漂亮的,干嘛干这个?有另外仨女孩,大半夜没地方去,也都跑我这聊天来了。 这给我了灵感。我原来剧本更残酷,我就把高小妹女儿给办了,按《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路子。可以这么走。 虹膜:电影的监制是冯小刚,他有没有实质性参与这电影,提些意见啊之类? 叶京:实话实说啊,如果我不让冯小刚当监制,这后来的投资不会进来。我是没办法。小刚是出于哥们义气帮忙,我只是给他打了一个招呼,他说「老叶,只要是你的电影,你想怎么用我就怎么用我,我在外面给一个电影挂监制,最少得拿千八百万,你,甭说了。」 他知恩图报。当年《甲方乙方》最艰难的时候,我们都帮他。包括他的《一声叹息》,投资人那边谈的事情,提了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你能让冯小刚和王朔给你挂名么?我说没问题啊,他才很痛快地投资了。这个是市场行为,我没办法。但是我在拍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我在拍什么东西。后来给他俩叫过来放的时候,他俩才知道怎么回事。 虹膜:他们二位是什么反应? 叶京:小刚是很感动。王朔是挺冷静的,没太多表示,我也没跟他深聊。王朔其实就是那种人,你只要不是拍他作品改编的东西,他从来不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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