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中筠：什么“文化差异”？

夺标

待，这个国家一定要吐尽这口狼奶……关系到我们这个社会能否换骨脱胎，拥有一个健康的未来。

　　将近一年以前，见到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在美国高中“留学”的几名中国学生绑架了两名女同学，对她们进行了人身残害和精神侮辱，其残忍和野蛮，令人发指。我在震惊之余，实在难以理解：这些刚成年或未成年的中学生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戕害对方?她们的童年受的是什么熏陶，学的什么榜样，会想象出这样残酷的手段?在她们稚嫩的心灵中难道没有任何人道主义的地位?更不用说仁爱之心了。这件事因为发生在美国，被害人终于鼓起勇气报警，最终进入法律程序。近见报载，今年1月结案，几名已成年的作案者受到法律惩处，最高的判十三年，被告辩护律师表示满意，认为这是可以指望的最轻的判决，在美国此类行为属于重罪，最高可以判无期，连旁观者知情不报都可以入罪。此事终于尘埃落地。

　　据说，作案的学生直到上法庭，还不知道自己行为的严重性，以为只是恶作剧，校方不一定会管，或者顶多记过。又听说，实际上在中国不少学校此类事经常发生，只要不出人命，老师和校长都不大过问。须知这不是一般的年轻人打架斗殴，而是手段极端恶劣而残忍的人身折磨，而且还涉及威胁、勒索、强迫别人撒谎，等等。此事自然会令人想到“文革”中的红卫兵毒打和虐杀老师之事。本以为那是在一个特殊时代、特殊的意识形态“教育”下、在神化了的领袖号召下的人性的扭曲。现在看来这一页并未完全翻过去。方今的中学生大概根本不知“文革”为何物，而他们的父母却可能在“文革”中度过青少年。想起学者朱学勤在一篇有关红卫兵道歉的文章中所说：“那一页历史掩盖太久，……所谓‘刮骨疗毒’，毒既在骨，也在血，是胎盘里带来的病毒，病毒不止一次地变异，变异的病毒更凶险。……少年时吸吮的狼奶，那是开口奶，不会那么容易吐尽。无论是倒逼，还是等待，这个国家一定要吐尽这口狼奶……关系到我们这个社会能否换骨脱胎，拥有一个健康的未来。”

　　“吐尽狼奶”，说得好。这些少年罪犯是娘胎里带来的狼奶的病毒，还是后天传染的?他们是在什么样的家教下成长，出国前接受的是怎样的学校和社会熏陶?家长得知自己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本能的反应是什么?至少其中一位家长已经做出反应——贿赂证人，让他掩盖事实真相!能送子女出国留学的家庭大约不缺钱，他们自己是否喝过狼奶，不得而知。至少他们相信金钱万能胜过正义，把“有钱使得鬼推磨”当作普遍真理，所以在大洋彼岸也敢“用钱封口”。如此观念教育出的子女，可想而知。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位家长的行为也触犯了美国法律，因而被拘捕，结果检察官却“基于文化差异的考虑，撤销了对这名家长的指控”(!)这是什么样的“文化差异”?是如何高明的律师想出这么个理由说服了美国检察官?我非法律专家，很想请教方家：在中国，向证人行贿不犯法吗?这是法律问题还是“文化”问题?

　　我国对外天天强调“中国特色”，以“文化差异”否定普世价值，要求外人承认。如今“文化差异”真的得到承认了，而且体现在司法上，一位同胞因而得到特殊照顾，被放了一码。作为中国人我们该做何感想?欢迎这种承认吗?精神胜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