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富贵穷通,引领我们成长的最好向标应该是贵族精神、君子之道,而非草根或食肉者身上都有的最卑贱的成功学。在《平凡的世界》中随处可见的是坚韧、忍耐,但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心仪县级高干子女莫名的卑怯、对城乡上下、编制内外分出了贵贱不同的情好。《孟子》是一本讲大丈夫的书,主张大丈夫就要就能“贫贱不能移”。《论语》是一部讲君子之道的书,夫子除了说“君子固穷”还赞美子路的独立: “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曾国藩就在家书中曾推重这种“不忮不求”的独立人格乃圣贤千言万语之要害,要子弟辈谨守。 格调不高的励志,不管战胜了多少苦难,可能只让人看到你自卑的焦虑,而没有丝毫硬汉的崇高,好强的未必是强者,出人头地的未必可贵。可怜可悲、可敬可贵,不在于是否与苦难为伴,与奋斗为友,而在于如何面对苦难,向何处奋斗。也许,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更需要超越性的启蒙,即独立强者的人格辅导。于此,不嫉妒艳羡、不饥渴贪求的不忮不求都不够了,夫子尚且说“是道也,何足以臧”?难怪他对子贡说,“贫而无谄”固然不错,但“未若贫而乐”。这是一种超越人伦道德的圣贤气象、一种高贵人格的精神传统。 惜乎这些高贵的传统或圣贤的气象都被扫平殆尽,我们不得不在八十年代重新自我启蒙。那个时代的作家大概都自觉肩负着这种使命感。又惜乎新搭的水管里终难流出古典的血液。启蒙,再不能是英雄的启蒙,而须是人的启蒙:不是奴隶主的启蒙,不是领主的启蒙;不是主子的启蒙,人上人的启蒙,而是自我的启蒙,个体的启蒙,平民的启蒙,人的启蒙。它不是成功教育,是人的哲学、个体成而立的哲学。自居平民亦绝非要与贵族精神或者精英意识立异。个体成而立,恰恰需要君子之道、大丈夫之气,需要贵族精神、精英意识,只是请同时回归平淡感性的俗世俗情,别再做救世主了。 于此,我们可以循着双节棍中间的系链再回到英国的绅士做派和狄更斯笔下的贫穷。《远大前程》中,铁匠乔来到伦敦看望意气风发的皮普。皮普虽然内心矛盾,但依然还是无法掩饰对自己的过去的厌恶,无法掩饰想与眼前的故人保持距离的局促。铁匠却尽量照顾他的卑怯,并保持了一个乡下人应有的体面和宽厚。此情此景,我看到,铁匠那破旧的礼服礼帽有了子路敝缊袍的体面和自尊的光彩,而皮普的光鲜狐貉却发散着下贱和卑怯的臭味。而最重要的是,不管是铁匠,还是狄更斯,都没有与皮普混为一体,没有像我们的作者一样将自己完全代入进去,并鼓舞一代人将自己代入进去。铁匠知趣而达礼地回去了,狄更斯则给了皮普当头棒喝,一键删除,让他黄粱一梦、一贫如洗、重回过去。在回到过去的起点上,狄更斯才让皮普重新醒悟,找回做人的本分本色。同样是草根逆袭,做也要做出绅士派、做就要做足绅士派的《王牌特工》继承了英国绅士的传统的同时,也以电影工业特有的审美恶趣让公主为之宽衣解带,快乐且不正经。《平凡的世界》则还艰苦地走在逆袭的道路上,严肃而正经!可怜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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