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英國「高考」成績大反轉看英國當前的教育公平觀

寒冬开梅

　何越：在強大社會壓力下，英國教育大臣威廉姆森態度180度大反轉，公開對學生道歉，承諾以老師評分作為高考成績。





















　　2020年8月21日 07:14 FT中文網專欄作家 何越


　　今年因為新冠疫情，英國取消了A-Level考試（相當於高考），在任課老師評分的基礎上，以英國資格及考試監督辦公室（Ofqual）負責做出的調節分作為最終「高考」成績。


　　調節後，40%公立學校學生的分數低於教師打分，而私立學校未受影響，甚至上揚。此成績於8月13日公布後，受到媒體與學生的廣泛聲討。英國教育大臣威廉姆森（Gavin Williamson）最初力挺該評分模式，認為公平且健康（robust）。但在強大社會壓力下， 8月17日，威廉姆森態度180度大反轉，公開對學生說道歉，並承諾將以老師評分作為高考成績。


　　這40%學生的成績上調，意味著他們應該得到比目前更好的錄取書。可此時包括牛津和劍橋在內的英國各大高校都已完成錄取，他們目前大都支持和尊重已發出的錄取書不變，但繼續錄取學生有很高難度。理由一是資金來源有問題，二是這將培養出多餘的大學生，三是將增加疫情下的校園擁擠度，為抗疫增加負擔。


　　這個前所未有的高考與錄取難題，是英國仍然保留了私立學校，且私立學校畢業生進入牛津、劍橋的比例高於公立學校的老話題的延續。英國尚存的教育不公平問題一直飽受社會譴責，但也一直在向著更公平的方向發展，牛津和劍橋錄取公立學校學生的比例逐年增加。但英國社會判斷公平的標準比較高，往往認為如果尚未達到完全平等，那就是不平等，這樣的態度通常在英國當代左派的文章與著作中反映出來。


　　而眼下的高考成績大反轉，就是英國政府在人們多年來追求社會公平壓力下的反應。政府最初的以在老師評分基礎上的調節法，在一些人的眼裡大概是公平的。設想一下，一個在某教學表現一直不佳的公立學校任職的老師打出來的A，和伊頓公學打出的A，恐怕不能混為一談吧？（關於伊頓公學，可參考筆者文章《英國伊頓公學：淡化貴族底色》）所以最初政府做了調整，加入學校過往學業背景的考量，以及其他因素，得出考生的調整分。這就得出了40%公立學校學生分數降低的局面。這在我看來可以理解和接受的調整舉動，被英國媒體狂批。


　　8月14日，放榜後第二天，英國電視第四頻道發出《英國考試系統利於私立學校嗎？》的質疑。


　　8月17日，《泰晤士報》刊發《評判高考成績的方法利於私立學校》文章。


　　8月17日，《每日電訊報》報導《如果不改變「上訴」做法，高考考生將走法定程序反對Ofqual》。「上訴」措施是指政府提出的「如果考生對調整分不滿意，可以提出上訴」。


　　同日，威廉姆森180度反轉道歉，同意老師的評分就是考生的最後高考成績。現在，公立學校的A，和伊頓公學的A，都是A，不能歧視對待。而英國大學，尤其是牛津和劍橋，將如何對待這來自私立與公立學校的A？這又是全社會考驗他們是否真公平的時候了。


　　早在疫情前，牛津大學就做了建校900年來的歷史性舉動，降低錄取標準，高幅度增加對底層學生的招收比例。


　　1月18日的《每日電訊報》曾發表《吹哨人警告：遭受滿足錄取多元化標準壓力，中產階級學生將失去他們在牛津和劍橋的位置》。文章說：「牛津說將在2023年前把招收弱勢群體的學生比例從15%上升到25%。但牛津不像布里斯托爾大學，可以用每年擴招500名弱勢群體學生的方式（完成此社會公平目標），這不可能發生在牛津和劍橋。我們校園規模有限，我們只能用減少招收中產階級孩子的方式（來完成此社會公平目標）。歷史上頭一次，牛津招收公立學校學生的比例，將是私立學校的兩倍以上。」


　　此報導符合我過去對英國公立小學的觀察，即在這場「社會幫助弱勢群體學生的運動」中，中產階級孩子犧牲最大（不過私立學校也一直在對公立學校退讓）。


　　在我家孩子的學校里，學習差的孩子不會受到批評與歧視，反而會受到鼓勵，以及老師和同學的更多幫助；學習好的也不會受到誇獎，但需要幫助其他同學，這被視為正常。學校很少考試，即使考也不排名。在我大女兒讀到小學三年級時，我就意識到英國公立學校的政策就是確保大家平等，優等生幫助差生。差生有時來自收入較低、父母本身缺乏教育意識的家庭，有時是天資聰明但缺乏家庭幫助。而現在，學校和社會將重點放在幫助這些差生上，尤其是那些有潛質與才華但光彩被其家庭環境掩蓋的學生上。而在這個幫助差等生的過程中，我認為像我女兒這樣的學生往往被忽視了——與私立學校學生比，她們存在弱勢；而與同學比，她們需要幫助別人，而非脫穎而出，鶴立雞群。


　　而這就是英國教育追逐公平的大環境。通常情況下，由考卷分數作為評判標準。中國讀者必須注意的是，英國沒有統一高考考卷，因為英國有幾個機構設計考卷，而各校有權利自行選擇這些機構提供的考卷。這類似英國沒有統一教科書的現象，因為英國也有幾個有資格設計教科書的機構，各校自行選購。兩者都是商業行為。而疫情下高考缺席，教師評分最終等同於高考成績，似乎是英國社會普遍能接受的方式。


　　在這樣的情況下，私立學校並沒有受到損失，因為大學在高考分數大反轉之前，已根據政府的調整分數完成了錄取。而對調整分不滿的學生，現在的評分上升意味著獲得新希望，但目前的困境在於，即使評分上調，他們心儀的大學還有位置嗎？


　　劍橋大學最新消息說：「劍橋大學將接受所有滿足錄取評分的學生。大學將招收所有之前受政府調整分影響導致沒有達到錄取資格的學生。但因為招生範圍所限，可能部分學生將被推遲到明年入學。」 牛津大學也出台了類似政策。


　　也就是說，今年如果一個非常普通的公立學校的老師給學生的各科全打A*，而學生第一個志願是牛津或劍橋，這位學生就很可能直接被老師的評分送入牛津或劍橋了。現在的評分標準，建立在完全信任老師的公正性上。而整個英國社會似乎並未對此提出質疑。以我對英國學校和教師的了解，他們的公正性與道德水準是可信的。而我認為他們對A*的打分標準，與伊頓公學應該會有差距。不過在社會必須要公平的大氣場下，政府此前的調整分已經中槍倒下。


　　如果社會大部分人認為這就是公平，那這就是公平。至於明年牛津和劍橋是否將被迫降低招生人數，以騰出空位來接收今年的考生，明年的考生會不會成為今年公平性的犧牲品，明年的考生和媒體又將如何反應，那就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