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周文重：中美大国关系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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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周文重：中美大国关系将走向何方？

可以说西雅图是此访的公共外交部分。按访问惯例，第一站一般是先到首都华盛顿然后再到外地，而这次是先到外地，再到华盛顿。事实证明先把公共外交这部分做完，可为访问打下一个好的民意基础，营造一个亲民的氛围。

　　纵然起伏不断 始终砥砺前行：中美大国关系将走向何方?

　　——独家专访博鳌亚洲论坛秘书长、中美人民友好协会副会长、前驻美大使周文重

　　核心提示： 9月22日至25日，习近平总书记应美国总统奥巴马邀请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中美关系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成为了社会各界极为关注的问题。美国极具影响力的中国问题研究学者兰普顿提到了中美关系到达了“临界点”这一问题，对中美关系的未来深表忧虑。 事实是否果真如此?中美大国关系将走向何方?请听前驻美大使周文重先生的看法。

　　人物小传：周文重，原驻美特命全权大使(2005—2010)，2008年起兼任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常委。现任博鳌亚洲论坛秘书长、中美人民友好协会副会长。

　　中美关系真的走到“临界点”了吗?

　　“起伏不断、砥砺前行”，是对于中美关系的一个很好概括。回顾中美关系三十多年，历经风风雨雨，却始终保持了向前发展的势头。

　　——周文重

　　人民论坛：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中国研究系主任兰普顿曾在一次演讲中对美中关系的走向“深表忧虑”。他说，“尽管美中关系的根基还没有坍塌，但是美国政策精英的重要组成部分日益倾向于把中国看成是美国在全球主导权的一个威胁，而在中国，越来越多的精英派别与民众也把美国看作是阻止中国获得应有国际地位的一个障碍”。兰普顿被评为美国最有影响力的中国问题学者之一，名列中国学者所说的美国“知华派”前列。很多美国学者都对他的观点表示认同，对中美关系走向表示忧虑。

　　那么，中美关系真的已经走到“临界点”了吗?

　　周文重：中美关系的发展符合双方的需要和利益，中美关系始终保持前进这一点不会改变。兰普顿的“临界点”的说法不符合事实，他对于中美关系当前形势的概括只注意到了消极面。“临界点”的意思是中美关系的走向可能会逆转了。然而，回顾中美关系三十多年来的历程，虽有风雨，也有起伏，但却一直在向前发展。我们以前说过“起伏不断、砥砺前行”，是对于中美关系长久以来的概括。历史上中美关系，无论是在双边、多边领域，还是在国际、地区层面，都遇到过许多问题，毕竟两国之间意识形态不同，政治、社会制度不一样，又处于不同发展阶段。但是尽管如此，中美关系三十多年始终保持了向前发展的势头。这说明中美关系是具有生命力的。

　　当然，中美关系今后还会遇到问题。习主席讲要“管控好分歧”，就是看到了这一点。习主席在西雅图的演讲中谈到，中美双方在新起点上推进两国关系尤其要做好四件事。首先就是要正确判断彼此战略意图，对对方有个正确的看法。对美国而言就是要真正地把中国当成朋友、伙伴。美方在成果清单里说了“欢迎一个强大、繁荣、稳定、在国际事务中发挥更大作用的中国。”能不能真正做到并做好对美国来说是个挑战。在美国，确实把中国当作朋友、伙伴的人越来越多，但也有些人出于意识形态原因，或出于国内政治考虑，仍然在讲一些对中国不友好的话，甚至反对中国的话。比如正在竞选共和党提名的特朗普就是这样。这不奇怪，对于美国这样一个多元社会来说，存在很多杂音是必然的。对于中国来讲，我们应致力于按照中美两国元首达成的共识坚持沿着新型大国关系的方向推进两国关系。我对中美关系的美好未来充满信心。

　　人民论坛：在习近平总书记访美前，王毅外长就曾在“蓝厅论坛”中提到了四个“之旅”，其中就有“合作之旅”的提法。并且网上说习大大开启了“买买买”模式。

　　周文重：这反映了中美商贸关系是互相补充、互有需要的。为什么我们向西雅图波音公司订购了三百架波音飞机，据报道，波音公司预测，未来20年内中国将需求5000架新飞机，价值6000亿美元。凭借年均客运量7.6%增长速度，中国将成为全球飞机需求最为强劲的第二大市场。

　　中美贸易之所以能做到5千多亿美元，说明中美双方互有需要。当前，在商贸方面美方遇到的问题就是中方的贸易顺差大，有4千亿美元之多。美国对中国的出口才1千2百亿美元。原因何在?这是因为美方在高科技产品方面对华仍然禁运，中美贸易中方顺差如此之大完全是美国的政策造成的。改变中美经贸合作长期失衡的状况，就是要拓展中美互相投资。双方现正在谈判投资协定，谈成后我们就可把卖产品、服务给美国改成到美国去投资，办工厂、开公司。这对双方都会有好处。投资协定谈判从2008年开始，谈到现在已经谈了19轮了，已有很大进展。按照美国驻华大使估计，最迟到明年年底以前就能谈成。根据新华社发布的习主席访美成果清单，中美两国领导人对中美投资协定(BIT)谈判业已取得的进展进行了积极的评价，双方同意强力推进谈判，加快工作节奏，以达成一项互利共赢的高水平投资协定。中美投资协定签字后，中美关系将进入又一个新阶段。

　　对中国，美各阶层怀有怎样的心态?

　　•美国的心结在于，担心中国成为美国的挑战者。

　　•中美关系的定位，实际上就是围绕“美国怎样看待中国”这个问题而变化的。

　　•从民间层次来讲，中美友好是深植人心的。

　　——周文重

　　人民论坛：大国关系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相似之处。提及“关系”，难以绕开的一个话题就是“心态”。作为驻美多年的资深外交官，您曾经在任上走访过美国各州的官员、也在美各大院校发表过演讲，如今在为博鳌奔走之时也依然会接触到美国各阶层人士。

　　那么以您的经验来看，您认为，美国对于中国怀有怎样的担忧?美国各阶层看待中国的心态是否相同?

　　周文重：关于这个问题，习主席在西雅图出席华盛顿州政府和美国友好团体的联合欢迎晚宴上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他讲了中美之间的“四个任务”，他还就中国的国情和发展战略、中美关系发展方向等讲了九条意见。

　　在我看来，美国人的心结在于，他担心中国成为一个挑战者。习主席在讲话中专门讲到，中国是现行国际体系的一个参与者、建设者、贡献者。我们坚决维护以联合国宪章和原则为核心的国际秩序和国际体系。习主席还强调，发展依然是当代中国的第一要务。我希望美国人能真正听进去习主席对他们讲的这番话。按照联合国标准，中国还有2亿贫困人口，按中国自身标准，中国还有7千万贫困人口，还有8千多万的残疾人;中国人均的GDP才排到世界第80位——中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中国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不会改变，中国改革开放的政策不会改变。

　　中美关系定位从历史上来看有多次变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不同时期美国官方对中国的心态。在克林顿政府年代，1997年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访问美国，双方达成的共识是要致力于建立一个建设性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小布什当选总统后却公开讲，美国和中国不是战略合作伙伴，中国是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小布什在他的第一任期中推翻了中国跟克林顿政府达成的上述共识。小布什第二任期开始不久发生了“911”事件，他才逐渐认识到中美关系的重要性，认识到中国对美国的重要性。中国在反恐问题上采取的坚定立场对美国是很大的支持，小布什转而同意同中国发展“建设性合作关系”，但也就仅此而已。2009年奥巴马访华，双方同意建设“21世纪积极合作全面的中美关系”，与过去比，“积极合作全面”这一对中美关系的表述有了一点进步。到了2011年，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访美，双方达成的共识是“中美致力于建设基于互相尊重、互利共赢的合作伙伴关系”，双方对中美关系的这一表述与之前小布什执政时期和奥巴马执政早期相比，又前进了一步。到了2013年，习近平主席在安纳伯格庄园向奥巴马总统提出，中美应该也可以走出一条不同于历史上大国冲突对抗的新路，中美双方应努力构建“新型大国关系”。

　　从这个过程来看，中美关系的定位，实际上就是围绕“美国怎样看待中国”这个问题而变化的。正因为如此，习主席这次提出的中美共同要做的四件事中的第一件就是正确判断彼此战略意图。中美关系历史告诉我们，彼此如何看待对方至关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希望美方处理中美关系时，对于中国的战略意图不会出现误解误判。要多一些信任，少一些猜忌。

　　此外，我们对于美国心态的改变还有一个期待。我们常常讲美国要学会分享。“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越来越行不通了，当今世界多极化全球化的趋势不可阻挡。总之，一是希望他能正确看待中国，二是希望他能和大家分享，真正做到平等待人，世界上的事情与大家共同商量来解决。

　　从民间层次来讲，中美友好由来已久，深深植根于两国人民。二战时中美就是盟国，虽然历史上，双方曾经一度互不来往，相互隔绝，但从老百姓内心来讲，对对方文明的好感始终存在。这次习主席首站到访西雅图，无论是在波音公司，还是在微软或林肯中学，欢迎的场面都非常热烈，也非常感人。这充分说明中美友好深植人心，深深植根于美国老百姓当中。从这个角度来看，中美关系潜力很大，前景美好。

　　人民论坛：所以习主席这次表现得非常的亲民。

　　周文重：是的，可以说西雅图是此访的公共外交部分。按访问惯例，第一站一般是先到首都华盛顿然后再到外地，而这次是先到外地，再到华盛顿。事实证明先把公共外交这部分做完，可为访问打下一个好的民意基础，营造一个亲民的氛围。

　　人民论坛：此次习总书记访美直接谈及很多热点事件的细节，如股市问题，反腐问题等内政事件。您怎样看待?

　　周文重：习主席讲话很有针对性。这次所谈九条意见都是针对当前美国国内官方、民间、企业界、舆论界对中国的看法有感而发。最近以来，美国国内对中美关系、对中国国内的一些问题出现不少误解误判，媒体对华也有不少不符合事实的报道，比如说把反腐看作是权力斗争。习主席用美国的典故回答美国人的疑问，习主席说中国没有《纸牌屋》，美国人都知道《纸牌屋》是讲述美国政治内斗的美国电视剧，习主席运用了美国人熟知的语言，达到了解疑释惑的效果。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习主席此次访美可以讲是一次增加互信之旅、解疑释惑之旅、扩大共同利益之旅。

　　奥巴马任期所剩不多，此次会晤成果能否切实落地?

　　•过去中美关系当中，确实也发生过后任把前任与中方达成的共识推翻的情况，当然我们不希望这种情况再发生…但是不管怎样，小布什这样的共和党政府，到了后来第二任期也改变了其第一任期时对中国的看法。

　　•无论如何，中美关系平稳顺利向前发展对中美双方都有利;既然都有利，就没有理由不去把它做好。

　　——周文重

　　人民论坛：刚才您谈到了中美关系对于中美双方的重要意义，但是奥巴马任期将满，此次访美的一切成果能否得到真正的落实?美国政商及民众对于政策稳定性的担忧是否会影响本次会谈成果的落实?

　　周文重：这就是美国国内政治要解决的问题了。我们当然希望后任政府能够将前任政府与外国达成的共识坚持下去，依据国际惯例也应如此。但是过去中美关系当中，确实也发生过后任把前任与中方达成的共识推翻的情况，就像刚才讲的在中美关系定位问题上，小布什上台后一度推翻克林顿政府与中国达成的共识，我们不希望这种情况再发生。但是不管怎样，小布什到了第二任期还是改变了其第一任期时认为中国是“对手”的看法，同意和中国发展建设性合作关系，当然这种表述与“新型大国关系”的构想相比可以说有本质的不同。

　　相比之下，新型大国关系的构想是大战略，其核心是走出一条大国之间和谐相处、良性竞争、合作共赢的新型道路。达到这一目标需要双方共同努力。刚发表的习主席访美成果清单多达49项，涵盖了数十个不同领域，其深度、广度前所未有。可以想见双方为此付出了很多辛劳，同时也收获了丰硕的成果。我深信习主席此访将有力推动中美关系沿着新型大国关系的方向稳步向前发展。

　　(人民论坛记者 张译晟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