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中文网: 朝鲜为何主动对美极限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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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兴杰：可以预测，朝鲜会进一步采取行动打破美方维持的且有利于特朗普连任的“现状”，不排除采取刺激性的行动。




　　2019年11月19日 04:12 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 孙兴杰 为FT中文网撰稿


　　相比两年前，当下的朝鲜半岛局势显得有些沉闷。朝鲜多次向美国喊话，要求美国拿出可信的方案，同时威胁美国，不要以美朝领导人的亲密的私人关系来“蒙混过关”。两年前的半岛，看起来剑拔弩张，美国总统特朗普多次威胁使用武力，而现在，朝核问题似乎并不是特朗普优先的外交议题。美朝领导人三次会晤之后，“朝核外交”形成，但这是一个具有先天缺陷的外交过程，从举世关注的破局，逐渐沉寂下来，成为一个难以解决的僵局，甚至是有可能突爆的死局。


　　近一个月时间来，朝鲜多次打破朝核外交的沉默，尤其是斯德哥尔摩谈判无果而终之后，美国似乎保持静默，朝鲜则频频释放出复杂信号。一是高级官员金桂冠、金英哲出来喊话，要求美国尽快改变对朝鲜的态度，不要以特朗普和金正恩的亲密关系进行拖延；二是朝鲜领导人金正恩视察金刚山旅游区时进行了“极限施压”，严厉批评金刚山旅游区不符合民族风格，要求进行拆除；三是，朝方认为美朝关系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成果，双方依然维持着随时可能交火的关系。


　　可以看到，朝鲜对美国实行了“极限施压”政策，对美国的要求主要是，尽快进行外交磋商，如果常规的职业外交官层面的谈判没有突破的话，再次举行首脑会晤。朝鲜给美国的“最后通牒”是，今年年底之前如果双边关系没有突破的话，朝鲜就要寻找新路了。从美朝关系的互动来看，如果美方不逐步解除严厉的经济制裁，朝鲜可能不会遵守在新加坡会晤时做出的不进行核试验、不进行远程导弹发射的承诺。


　　为什么朝鲜主动对美国进行“威慑”呢？原因在于朝鲜认为从美朝互动过程中没有得到实际利益，保持现状对美国有利，而时间并不在朝鲜一边。朝核外交的核心是无核化换安全保障及经济繁荣的大交易。朝鲜认为自己在无核化方面已经有所行动，没有进行核试验，也没有发射远程导弹，换句话说，朝鲜停止了对美国构成威胁的核开发。但朝鲜的举动没有获得预期的收益，美韩军演只是稍有停顿，现在已经恢复，更重要的是，美国丝毫没有放松对朝鲜的制裁。朝鲜虽然已经做出了国家战略的调整，着力发展经济，但外部经济环境依然严峻。由此，金英哲就坦言美朝关系没有实质性的果实，换句话说，朝鲜认为被特朗普“忽悠”了。


　　回到美朝双方博弈的结构来看，特朗普从极限施压到极限接近，稳定了朝鲜半岛的局势。朝鲜暂停核开发被特朗普认定为某种意义上的“无核化”，也是特朗普第一个任期中值得大书特书的外交成绩。特朗普一再标榜与金正恩的“友谊”，也是为了稳定现状。河内峰会表明美朝双方存在巨大甚至难以弥合的利益与认知的鸿沟。对于这一点，朝鲜也是了解的。在4月的施政纲领中，金正恩为美朝关系设定了一个时间表，那就是今年年底。这个时间节点意味着什么呢？一是2020年大选即将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美朝关系是特朗普手中的一张牌，但朝鲜不愿意让特朗普得逞——几乎没有花费任何代价，就能束缚住朝鲜吗？二是，联合国安理会的严厉制裁对朝鲜经济造成了越来越明显的伤害，同时让朝鲜新的国家发展战略难以实施。


　　朝鲜成为事实拥核国家，维持现状，意味着核武器并没有给朝鲜带来有价值的成果。当然，朝鲜已经进行了数次中短程导弹的发射，尤其是发展潜射导弹。问题的关键在于美方一直坚持一个原则，只要不是洲际导弹就不认为朝鲜违反了联合国决议，其意图是明确的，那就是尽力维持现在美朝关系的现状。反观英法德三国则认为朝鲜违反了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特朗普前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也有这样的观点，不过他已经被炒鱿鱼了。


　　从朝鲜释放的信号可以预测，朝鲜会进一步采取行动打破美方维持的且有利于特朗普连任的“现状”，不排除采取刺激性的行动。而当前以美朝关系为主导的朝核外交体系失去了灵活性，由朝鲜直面美国，“现状”变成了一层坚冰。


　　从朝核外交形成与演进来看，朝核外交起于朝韩关系的改善，文在寅在美朝会晤之前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但韩国没有实现角色转型，只是停留在撮合美朝首脑会晤的“中介”上。在美朝领导人实现会晤之后，韩国逐渐被边缘化，而且朝鲜明确将韩国从无核化谈判中剔除出去。金刚山旅游区是朝韩关系缓和的历史性象征，但是，现在朝鲜要求拆除这一设施，一方面是向韩国施压，另一方面也表明在朝韩关系中，韩国的空间有限。反过来看韩国，文在寅在国内面临着各种压力，优先发展对朝关系的政策几乎没有取得实质性成果，韩国2020年的军费预算增加7%，主要是为了掌握对朝鲜的遏制力。这一轮的朝韩关系缓和基本已经结束了。朝韩双方都对经济合作寄予厚望，结果呢？颗粒无收。


　　由美朝双方来解决无核化问题，基本不可能，而现在美朝双边驱动的半岛无核化也基本熄火。更需要关注的是，朝核问题不是区域内国家的有限外交课题，危机管控模式取代了外交突破的模式，或者说，外交突破的边际效益在急剧下降。基于朝核威胁而形成的东北亚外交关系处于深刻调整之中，比如日韩关系。


　　朝核外交并不能等于美朝外交，更不能寄希望首脑关系。朝核外交代表着东北亚国际秩序的转型，尤其是要消解冷战的遗产，同时要关注冷战结构的“回潮”。略显沉闷的半岛问题蓄积着下一轮危机的爆炸性力量，无核化不仅意味着消除核威胁，更需要寻找一条将核武器的战略价值转化为经济增长的可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