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为什么说直接民主不可行？

小龙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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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峰


为什么说直接民主不可行？




2017-12-31 21:13




无论是台湾公投法修法的潜在隐忧，还是英国脱欧公投、加泰独立公投暴露出的西方公投困境，归根结底是因为直接民主的根本缺陷。所谓公投，是指人民直接以投票形式来作决定，是人民直接行使主权的方式，极具政治审美，被一些赞扬者称为“最彻底、最直接的民主”。可是，“最彻底、最直接的民主”真的可行吗？


事实上，直接民主制是人类最原始的民主形式，早在公元前9—6世纪就已存在于古希腊一些城邦制国家。当时以雅典为代表的一些城邦制国家，主张由全体享有公民权的人来投票决定城邦重大事务。尽管当时享有公民权的人属于少数，且城邦规模有限，治理难度较小，但效率低下、互相扯皮的问题已然暴露出来。不光如此，经常被世人提及的哲学家苏格拉底（Socrates）之死，就是直接民主的悲剧。某种程度上讲，正是因为直接民主在古希腊造成的效率低下、非理性政治决策，加之一些复杂原因，才让古希腊民主日渐衰落。后来古罗马虽然沿袭了古希腊直接民主制的一些形式，但已不是主流，甚至多数时候都被元老院和君主所取代。





欧洲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以来，在自由、民主、平等理念的鼓舞下，直接民主虽然再度在欧洲兴起，特别是在法国大革命过程中扮演比较重要的角色，但不光仍然不是主流，而且同样副作用明显。暂且不论直接民主在法国大革命期间造成的无序、混乱和非理性，单是纳粹德国的教训，就足以引人反思。当年希特勒（Adolf Hitler）在德国总共进行了四次公投民主，分别是：1933年希特勒要求德国人就德国是否退出日内瓦裁军谈判会议和国际联盟进行公投，95%的人投票要求退出；1934年总统兴登堡（Paul von Hindenburg）去世后，希特勒要求公投决定是否确立自己为唯一的元首，90%的德国人投票赞成；1936年98.8%的德国人投票同意德国占领被《凡尔赛条约》确定为非军事区的莱茵地区；1938年99%的民众通过公投同意德国吞并奥地利。这四次公投均获得不低于90%选票的支持，可结果却是德国彻底沦为了狂热的法西斯独裁体制，一步步滑入战争深渊。


为什么直接民主的理想和现实有如此大反差？关于这一点，当年亲历古希腊直接民主制、见证过苏格拉底之死悲剧的哲学家柏拉图（Plato）有过反思，他将民主制锁定在低劣等级上，认为其不单是无原则的平等，荒谬之处在于“完全不问一个人原来是干什么的，品行如何，只要他转向从政时声称自己对人民一片好心，就能得到尊敬和荣誉”，而且由于平民的弱点是放纵欲望，民主制的后果是容易导致平民以平等、自由之名不断解构道德，为各种人性欲望正名，从而毁坏公共美德。


应该说，柏拉图对于民主的批判是有其深刻道理，尤其是在直接民主制下，他所担心的问题更是非常突出。众所周知，政治乃众人之事，牵涉复杂，对于政治智慧、能力和经验的要求非常高。这也是为何中国古代重视官员能力的选拔，注重执政经验，强调“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但即便如此，不单古往今来堪为一流政治家的人屈指可数，而且他们的决策同样难以长期保证不出纰漏。


一辈子精研政治的一流政治家尚且如此，何况是对政治本来就一知半解甚至根本不了解、冷感的普通人？中国有句古语：“同是人，类不齐，流俗众，仁者希。”此话虽然不大悦耳，却揭示出人类真相。无论中西，绝大多数人的公共责任感和理性能力特别是政治能力相对有限。当然，这不是否认普通民众的公共责任感和理性能力，而是为了客观认清现实。只要不是概率极低的圣贤，普通民众身上同时含有善和恶的两面，当不涉及利害关系或者其它原因时，多数人会以相对善良的一面安身立命，但倘若涉及利害关系或者面临权力的无限诱惑，情况就很不好说。至于理性能力，多数人多数时候都会有一定理性能力，能分析利弊得失，解决寻常问题。但这种理性能力及其所能解决的问题，往往会受到特定时空环境的限制，并且只能维持在一定限度之内，毕竟人终究不是上帝。而且因为社会分工、知识积累和兴趣的客观现实，对政治既有所较多认知又有兴趣的人，永远只是少数。


在这种情况下，若由多数理性能力相对有限、且对政治缺乏认知和兴趣的人来决定复杂、专业的事务，其结果怎样，显然不难想象。而且直接民主除了效率极其低下之外，还不可问责，毕竟法不责众，民众只是一个抽象、宽泛的整体，这样的结果是难以对民众参与政治的责任感进行硬性约束。此外，多数人除了公共责任感和理性能力有限之外，还可能受到情绪感染，故当他们聚集在一起进行公共决策时，容易被一些擅长操弄人心的野心家所利用，轻则让大众陷入集体无意识，沦为 “乌合之众”和“狂热分子”，重则造成“始为群首，终为暴君”的悖论。


所以说，至少在目前可预知的情况下，直接民主严重缺乏可行性，更多时候只是空中楼阁。这也是为何随着民主运动兴起后，现代西方社会普遍以代议制民主代替直接民主，仅在代议制民主难以作出决策的少数事务上，有条件地运用直接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