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时(前排左一),打着赤脚的陈忠实手里拿着的是《延河》杂志,上面刊有柳青的《创业史》第一部
世纪初的一天,我问他:1976年,《人民文学》发表蒋子龙的《机电局长的一天》,出事了,时任文化部长于会泳点名说“《机电局长的一天》是坏小说,要批”。编辑部一方面劝蒋子龙写检讨,一方面派人找作家赶写批邓的小说。我回西安找你,因为你学柳青。《人民文学》专程约稿,你有些激动,但是让你急就一篇批“走资派还在走”的小说,你默然,面有难色,埋头吸烟,半天挤出来一句话:“咱编不出来么!”百般推托,不肯就范。最后,我被你说服。你当时既不损害友情又表示实难从命的痛苦情状,让我三十多年来不能忘却。 忠实说:这事我记得,记得。当时,我也被圈在西影厂受罪,正为“编”一部电影剧本发愁呢! 我心想:当时要是逼着他把“走资派还在走”的小说写出来,作者岂不背上个历史包袱?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路遥和贾平凹(前排右一)、陈忠实(后排中)等作家合影
我离开西安不久,倒霉的事发生了,陈忠实应《人民文学》编辑部急电之邀,在学习班上写了小说《无畏》,受到赞扬,很快,“四人帮”被粉碎,这篇作品犯了错误,被撤去公社党委副书记的职务。此事反倒成为陈忠实后来弃政从文的一个拐点。钢铁就是这样渐渐炼成的。 1979年,我住院手术的第三天,《文艺报》送来一堆新到的刊物,其中有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和陈忠实的《信任》,我说不出的激动。正好一篇文章的清样到了,我仄卧在枕边写了“校后又及”,说《乔厂长上任记》里“四化”人物写得新鲜、及时,何等周折又何等有气量!《信任》仍然带着关中芬芳的泥土气息,观察生活深入,同时满怀善意,一新人的耳目。《乔厂长上任记》不幸在梁斌的支持下遭遇十多个版面的批判,《信任》却在张光年等的推崇下,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20年后,有研究家认为《信任》最后对“仇人”的处理简单而幼稚。其实,颇有新意。奉命紧跟的结果,迫害者与受害者结仇,不料,从报复流血到下跪忏悔再到人性复归,对灭绝人性的反思进而对报复者的宽恕,让所有受“左祸”毒害者之间对恢复信任抱有期待,残酷斗争下去,冤冤相报何时了? 1981年10月,我受《文艺报》之命又回西安,同陕西作家促膝谈心,话题是农村题材创作之迫切。近年来,文学题材新突破的同时,农村题材被忽略了,岂知中国革命是农民革命,农民是衣食父母,是农民穿上军装上前线打仗。不能忘记农民,尤其不能忘记改革开放时期的农民问题。忠实,你一贯重视农民题材,有何高见? 忠实说:八亿农民支撑着我们国家,农村实行新政策后,农民有信心了,感情复杂了,相互之间的关系淡薄了,对集体不大关心了。作品要是只写今天的承包责任制,写明天有钱花,把农村干部个个写成南霸天,那太肤浅了。我坚信深入生活是可靠的,我固执地在纷乱的现实中拨弄自己要寻找的东西。生活不仅可以丰富我们的生活素材,也可以纠正我们的偏见,这一点,我从不动摇,深入生活,点面结合,写起来才有根底,不会走大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