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大学博士：讨厌马英九，不代表真爱蔡英文

华盛顿人

　腾讯《大家》贾选凝2016-05-20 11:12


　　[摘要]一个深绿朋友说，他觉得520就像领了证还非得补一场婚礼。

　　作者：贾选凝（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台大政治系博士生）

　　今天蔡英文将正式就职新任台湾地区领导人，而探讨一下这件牵动两岸的大事，有哪些“正确的打开方式”其实很有必要。

　　先要破除的迷思是：台湾人是不是特别care 520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前两天还有朋友在问我：“就这么变天了，应该对他们社会冲击很大吧？”然而我想说：其实不明显。

　　首先，因为蔡英文1月当选但直到520才就职，而前两次政党轮替，领导人都是3月当选5月就职——可别小看两个月之差，世上属时间无情。长达4个月的交接期，足以把人们对新政权的无限期待磨平一大半。如果说整个社会对“民进党首度完全执政”的兴奋感在蔡英文当选那刻到达九合一以来的这两年最高点，那其后4个月，则是一条下滑曲线，一路拖到民众无感。

　　

　　

蔡英文与马英九

　　我一个深绿朋友说，他觉得520就像领了结婚证还非得补一场婚礼，走过场办仪式，而办不办根本无所谓，反正就是一场民进党的党庆。

　　另一方面则由民主政治的机制决定。台湾的民主不算成熟，但毕竟政党轮替过两次。在健康的民主体制下，民众本来就不该再抱希望于换个政府，经济民生等问题就能通通解决。而台湾过往两次经验，陈水扁跟马英九，蓝绿阵营各自把民众的心狠狠伤过一次，人们对领导人的期待也一次比一次减量，学会了调低期望值。加上蔡英文个人的特质柔和沉稳，不是咄咄逼人型，因而就算蓝营，也不会对她有太多愤愤不平的情绪。于是520之际，整个社会呈现出的状态就是：冷静平和的领导人和反应平和的人民。

　　接下来则是几个以大陆视角看待520和民进党执政后的台湾时最容易发生的误读，也可借此一一厘清。

　　【第一，台湾人期待520是因为他们很期待民进党新政？】

　　其实不然，这两天脸书上有句被广为转发的话：“民进党要记住，520如果是全民欢腾的话，很多人是庆祝国民党终于完蛋，不是因为我们有多爱你。”

　　事实上，台湾的社运人士这两天都很生气。因为民进党要在520就职大典上推出一个集合过去若干年历次社运口号和标语的表演秀，本意是想展现新政府不忘历史、和全体人民共享民主成果，但这种“表演”却让社运界炸开了锅，前民进党文宣主委陈芳明就带头批“民进党变狂妄”、收割社运果实，把社运当成了太平庆典的道具。

　　社运本意是监察政府，而非为政党服务，过去反国民党未来民进党一样要反。又恰恰520庆典拿出来作秀的“大埔事件”、“反核”议题，这些抗争口号背后的实质争议其实都悬而未决，用我脸书上一位社运朋友的话说：“那些社会抗争不是文化传统不是历史典故，是还在活生生流血的伤口。”新政府甫一上任，不想着怎么赶紧处理旧政府留给民众的伤口，却率先拿来编排成对自身合法性的背书，也难怪会被认为是不识时务。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其实也可以看出台湾民主政治在经过前面16年洗练后成熟度的提升。不以意识形态导向的公民团体，其实都能理性看待民进党从九合一、立委直到选举大胜一路走来对社运成果的收割。因而他们才更无法接受这种连象征意义都要被拿去消费的做法。

　　还是那句话，台湾人对520的期待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他们多爱小英，而只是因为他们太讨厌马英九。而在聚焦蔡英文将把台湾带向何处的同时，更多人在用看好戏的心态关注马英九下台后的命运。有陈水扁的前车之鉴（绿营支持者也一直耿耿于怀马英九这些年来对阿扁的态度），卸任领导人被穷追猛打清算已是注定，而马身上的案子不在少数，光是泄密、党产和“大巨蛋图利案”就足以令他焦头烂额。反正不管有罪没罪，一起一起接受调查奔波出庭起码得先剥几层皮。

　　而台湾人也没天真到觉得蔡英文上台后，经济会有多大起色。贸易上颇有谈判经验的蔡英文当然很想要台湾加入美国主导的TPP，可无论川普还是希拉里上台，都对TPP本身很有保留。更何况TPP如果想谈下去，台湾别无选择只能开放含瘦肉精的“美猪”进口，而这必然又会带来民间一轮新的剧烈反弹。而出口萎缩转向内需的话，蔡英文就得确保台湾人愿意主动去消费、交易股票、置产。问题是现实中台湾人根本不想消费，全都很会存钱，经济越不好人们越不花钱已经成为循环。

　　至于蔡英文核心产业政策中的能源和生技创新，听起来就都不太靠谱。民进党反核立场不能动摇，但核一厂过两年就除役，连美国人都在质疑：未来能源短缺怎么解决？生技产业就更是前端完全没有任何产出、政府还要拼命往里投入的产业——而且前端技术研发还恰恰不是台湾的强项。道理很简单，你研发药品，当然得等那药上市开卖了才能盈利，但漫长的制药过程却是个无底洞，更是非常菁英的产业，分担不了任何劳动市场的压力，最后受益的依然是大企业。

　　

　　

台北夜市

　　【第二，陆客减少对台湾影响真的那么大吗？】

　　的确无论工商企业团还是民间的陆客团，从1月开始就已大幅缩减，到520前后几乎都已延期或暂停。但如果去问普通的台湾老百姓“你觉得陆客不来了会有冲击吗？”他们大多会觉得无感。陆客团对台湾旅游产业的实质冲击当然还需长线检视，但普通民众毕竟不会像官方那样去评估数字。他们对所谓“陆客冲击经济”也有不同的想法。

　　这种无感可以分两个层面去看。首先是已被谈得很多的旅游产业“一条龙垄断”让基层民众根本分不到一杯羹。固定的饭店、餐饮、旅行社、行程规划路线，收益者也只是投资这些旅行社和商品店的金主。特别那种二三线城市极低团费的“八天七夜宝岛一游”式行程，连台湾当地导游都赚不到什么钱。既然一般民众反正从中都没太多利可图，当然也就不觉得陆客锐减和他们的实质生活有多大关系。

　　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质疑说难道全是金主获益？难道这些旅游项目没给台湾带来更多就业机会？当然不是。但真正站在台湾旅游从业者的角度，也正因为陆客大规模到来，致使本地业者竞相压价，出现了许多便宜旅馆、粗糙廉价的package和质量不佳的服务。以产业规模来讲，台湾的体量本来就没有那么大，而一窝蜂的陆客团锐减，也迫使业者借此重整，重新定位台湾的旅游优势。一位从业者就跟我说，他觉得520过后，“陆客少了，我们也许可以深呼吸一下，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或许台湾人真正期待蔡英文去做的，也是重整。她的所谓新时代，应该从做好一个深呼吸开始。

　　

　　

花莲的热气球

　　【第三，蔡英文能为两岸关系带来什么？】

　　《联合报》昨天的社论标题是：两种辜负。这句对台湾政治十六年过往的辛酸评语，相当准确。也正因为前两任领导人的那些辜负，台湾人在这个520才变得更为冷静，而不再盲目乐观。

　　施明德说过：“台湾地区领导人”一直是台湾最恐怖的动物。“防火防盗防领导人”也已成为社会共识，我有一次兴致勃勃要跟一位深绿朋友讨论蔡英文的“劳工政策六大保障”，对方嗤之以鼻：“政见仅供参考啦。”完全一副觉得她要是真能做得到都有鬼的不信任态度。大概因为马英九内政承诺上的跳票，让人民觉得备受伤害，所以对蔡英文本来就没给多少的承诺，也不抱什么希望。

　　我问过很多讨厌马英九的人，究竟你们为什么那么不谅解他？答案高度统一：因为他不称职、他自私地只追求自己的历史定位，岛内内政搞得一塌糊涂。反而大家对蔡英文，一开始就不期待这次政党轮替能创造什么奇迹，而更注重她所代表的价值观：一种不必再被蓝绿意识形态死死捆绑的非此即彼。

　　两岸当然是蔡英文绕不开的课题。台湾人也很清楚，蔡英文的两岸政策既不会像马英九那样一边倒，也不会像陈水扁后期那样激进对抗。她有她独特的温柔分寸，去从前面十六年的教训中找到平衡。

　　马时代被台湾民众骂得最惨的一条就是“买办系统”，民众认为两岸间绝大多数生意往来的红利，都落进了作为代理人的国民党袋中，所以大财团吃肉，老百姓顶多喝点汤，两岸亲密交往的成果，基层相当无感。而如今重新洗牌后，从台湾到大陆的输出，因为“代理人”的消失，也只能从政商的无缝对接，回归到私人的、民间的模式。这其实正是台湾民众所期待的“进入正常管道”、寻求正常的贸易关系和彼此往来。

　　所以真的不必对绿营重新执政那么悲观。以蔡英文的理性手腕，反而可以期许她去尝试建立一段健全而健康的两岸关系。此前，大陆跟台湾谈了两段情，第一个情人陈水扁不但各种保守，还态度冷漠时不时厌恶地吐来口水，第二个情人马英九则又过度温良。而即将开始交往的这第三个情人蔡英文个性却完全不同，她不会走前人的老路，所以无论陈水扁的台湾意识抬头“去中国化”还是马英九对大陆不假思索的拥抱导致岛内反弹，都不会是她的选项，但她又必须去积极探索两岸究竟该怎样公平交往——才能让彼此都觉得满意。

　　十六年来，两岸从极度不信任到极度开放，裹挟了太多统独之争和彼此误读，却忽略了许多真正该面对的问题。如果说此前八年的两岸关系是如胶似膝高潮不断，那么520蔡英文上台后则可以更多回归实际面，去就一些争点寻求共识，就像一对恋人激情过后，也同样需要理性梳理、面对和升华彼此关系。

　　也当然期许这次，台湾人用选票换来的，不再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