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山

标题: 标标综合:《洛神赋》背后的公案与艺术再现 [打印本页]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06
标题: 标标综合:《洛神赋》背后的公案与艺术再现
标标按:《洛神赋》描绘的女主人公既是伏羲的女儿、河伯冯夷的妻子宓妃(洛水女神,洛嫔),又是作者曹植深深同情且有孺慕之思的长嫂、三国时候中原一带首屈一指的大美人、被冤死的甄皇后、曹丕的原配、魏明帝之母。《甄嬛传》这部小说深得《洛神赋》精髓,不仅女主人公也是甄妃,而且她跳的惊鸿舞相传就是由汉高祖戚夫人编制且从汉魏六朝一脉相传的舞蹈,而曹植在《洛神赋》里描绘洛神惊鸿舞蹈的句子也被《甄嬛传》拿来主义了,可以说《洛神赋》整篇就是描绘了一出由洛神(宓妃)主演的汉魏古典舞剧“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lù)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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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氏是中山无极人,是上蔡令甄逸之女,出生于汉灵帝光和五年(182年),比曹丕长五岁,较曹植长十岁。《三国志·魏书》注列举了甄逸的三男五女的名字,唯独没有她的名字,称她为“甄宓”,完全是因为曹植的这篇《洛神赋》被一些人认为是写给甄氏的爱情篇章。

《洛神赋》原名《感鄄赋》,原因是曹植在黄初三年(222年)被封为鄄城王,而《感鄄赋》作于第二年[2]。昭明太子萧统之《文选》中录入名为《洛神赋》,按唐朝江都人李善为《文选》作注解释这是甄氏之子魏明帝曹叡所改[3],李善注又改《感鄄赋》为《感甄赋》,把《洛神赋》看作是曹植写给甄氏的爱情篇章。李商隐有多首诗词秉承李善之言,其中《东阿王》一诗:
国事分明属灌均,西陵魂断夜来人。
君王不得为天子,半为当时赋洛神。
又有《无题》诗云: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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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15
著名演员、“皇后专业户”李静莉演出的最美甄洛、文昭皇后




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相传是根据曹植的同名文学作品画成的册页。画面通过出现曹植和宓妃(洛神)的形象,描绘他们之间的情感动态,形象地表达了曹植对洛神的爱慕和因“人神之道殊”不能如愿的惆怅之情。以“美人香草”爱情的抒发展示作者的政治追求,本是自屈原的《离骚》之后中国文学艺术创作的传统,曹植的《洛神赋》正是政治斗争失败以后情绪的传达。《洛神赋图》画出洛神凌波微步的美丽身姿,表露她“若往若还”的矛盾心态,画上的奇异神兽具有强烈的神话气氛和浪漫主义色彩。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18






马伯庸:《洛神赋》背后的惊世阴谋

《洛神赋》

——曹植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fú)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huán)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héng gāo),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miǎn)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dí)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所见,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lù)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yè)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máo),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tuān)濑之玄芝。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dì)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

尔乃众灵杂遝(tà),命俦(chóu)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guī)之猗(yī)靡兮,翳(yì)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mò)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ní)踊而夹毂(gǔ),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fēi)辔(pèi)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20




公元二百二十二年,魏黄初三年。曹植从邺返回封地鄄城的途中,他写下了一篇文章。
在这篇文章里,曹植说自己在途经洛水时邂逅了传说中的伏羲之女洛神,极尽描摹这位佳人的风采神姿,字里行间充斥着强烈的倾慕之情。他就象是一位陷入疯狂热恋的年轻诗人,把所能想象到最美好的词汇,都毫不吝惜地加诸在这位女子身上。
这就是中国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洛神赋》。其中诸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之类的描绘,已成为千古名句。
在《洛神赋》的背后,还隐藏着一段耳熟能详的曹魏宫闱公案。据说曹植对曹丕的妻子甄妃怀有仰慕之情,却终不可得。《洛神赋》里的洛神,其实就是暗指甄妃,曹植籍着对洛神的描写,来释放自己内心深处最为炽热却被压抑已久的情感。
唐代李善在《昭明文选》后的注解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最初想娶甄妃的是曹植,结果却被曹丕抢了先,曹植却一直念念不忘。在甄妃死后,曹植入朝去觐见曹丕,曹丕拿出甄妃曾用过的金缕玉带枕给他看,曹植睹物思人,大哭一场。到了晚上,甄后之子曹睿摆宴请自己叔叔,干脆把这个枕头送给他。曹植揣着枕头返回封城,途经洛水时梦见甄妃前来与之幽会,有感而发,写成此篇。
这是一个感人的故事,可惜的是,编的有点不靠谱儿。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21

历史上的曹丕,是个出了名的小心眼,对自己的弟弟从来欲除之而后快,七步成诗的故事人人皆知。曹植被他死死囚禁在封地大半辈子,最后郁郁而亡。其他兄弟如曹彰、曹衮、曹彪等人,处境也是一样凄惨。曹丕这种防兄弟如防贼的态度,就连陈寿著史时都有点看不下去,评论说“待籓国既自峻迫,寮属皆贾竖下才,兵人其残老,大数不过二百人。又植以前过,事事复减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无欢,遂发疾薨。”

这样一个男人,如果知道弟弟觊觎自己老婆,不怒而杀之已属难得,怎么可能还会把老婆遗物拿出来送人呢?——何况送的还不是寻常之物,而是暧昧之极的枕头。后世李商隐揶揄这段典故,写了一句诗:“宓妃留枕魏王才”,可见枕头这东西,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不良联想的。曹丕再缺心眼儿,也不会这么主动把一顶绿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由此可见,李善这个故事,编的着实离谱,不值一信。所谓曹植与甄妃如何如何,不过是文人的美好想象罢了。我一直坚信这是历史的真相。可当我再一次读完《洛神赋》的时候,对这个观点,却忽然有些犹豫了。赋中那种蕴藏着情真意切的心绪,那种澎湃浩荡的感情,一千年之后仍旧让人感觉到无比震撼。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实在无法想象,曹植歌颂的会是一位虚无缥缈的仙子,在现实里没有任何寄情。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23

于是我重新开始寻找关于《洛神赋》的一切,不带任何偏见地去审视那段历史。越是寻找,我就越是惊讶,因为这一篇赋背后隐藏的东西,似乎远远超乎想象。

挖掘真相是一项庞大、复杂的工程,如果没有一个正确的切入点,就很可能会迷失在史料的迷宫里。幸运的是,我找到了这把钥匙,得以开启了通往那个时代的大门。

这把钥匙,就是《洛神赋》的原名。

《洛神赋》本来不是叫做《洛神赋》,而是《感鄄赋》。历代许多研究者认为,曹植在黄初二年被封鄄城候,次年升为鄄城王,因此赋成此篇,以兹纪念。

这看起来言之成理,可惜却不正确。汉赋之中,以地名为篇名的并不少见,如《二京赋》、《两都赋》、《上林赋》等等,却从来没有任何一篇是以“感+地名+赋”的格式命名。

更深一步分析。鄄城在今山东西南,曹魏时属衮州济阴郡;而洛水则是在陕西洛阳附近,两处相隔十分遥远。曹植在一篇名字叫《感鄄赋》的文章里,却只字不提鄄城,反而大谈特谈渡过洛水时的经历。这就好像在《北京游记》里却只谈黄浦江一样荒谬。

除非《感鄄赋》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所感。也就是说,这个鄄字另有含义。

心细的人可能会发现。在《三国志》里,这个地名一律直书“鄄城”,如《程昱传》“张邈等叛迎吕布,郡县响应,唯鄄城、范、东阿不动。”可到了范晔写《后汉书》的时候,每提到鄄城,却都写成了“甄城”,其下还特意标明注解“县名,属济阴郡,今濮州县也。‘甄’今作‘鄄’,音绢。”如果这个说法正确的话,甄字和鄄字在那个时候是相通的。

这里稍微要涉及到一点古文字知识。“甄”在当时并不读“Zhen”,按照许慎《说文解字》的记录,甄字的古音是居延切,发音为Juan,而“鄄”字读成绢,两字发音完全一致。加上“鄄”字与“甄”字形几乎一样,从垔部,古人将之混写一处,实属平常。

我在《史记》里也找到了相同的记载。既可以写成“晋伐阿、甄”(《司马穰苴传》),又可以写成“膑生阿、鄄之间”(《孙膑传》)。可与《后汉书》同为辅证,证明甄、鄄二字,从两汉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是可以通用互文的。

曹植既然志不在鄄城,“鄄”又和“甄”通用,那么《感鄄赋》其实等于是《感甄赋》。而这个“甄”字究竟指的是什么,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26

黄初元年,甄妃触怒曹丕,因此失宠;就在同一年,曹植莫名其妙地写了一篇《出妇赋》,中有“痛一旦而见弃,心忉忉以悲惊……恨无愆而见弃,悼君施之不终”之句,句句暗扣,似乎已有所值。其时曹植本人没遭遇什么变故,突然发此感慨,究竟为何,不言而喻。

黄初二年,甄妃在凄惨中去世;就在同一年,曹植的监国谒者灌均给曹丕上了一份奏折,密告“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于是曹植被贬为安乡侯,次年又被远远地撵到了鄄城。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曹植心神大乱,以致于醉酒闹事到“劫胁使者”这么失态,同样不言而喻。

如果这些证据都还是捕风捉影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实,却是明确无疑:曹丕与甄妃的儿子曹睿即位之后,下诏改《感甄赋》为《洛神赋》。若不是怕有瓜田李下之讥,对自己母亲名节有损,我想曹睿也不会特意去关注一篇文章的名字。

可见曹植写赋借洛神之名缅怀甄妃一事,并非捕风捉影。李善之说,有本可据,只不过他加了太多的虚构细节渲染,反而削弱了这个说法的可信程度。

也许这时候会有人要问,你绕了一大圈,除了论证出曹植确实对甄妃怀有感情以外,岂不是一无所得吗?并不是这样,这只是一个开始。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27


现在我们清楚了,《洛神赋》中的洛神,就是甄妃的投影,曹植在赋中表达的,是对甄妃的深切眷恋之情。那么接下来,一个巨大的矛盾便缓缓浮出水面。

曹丕是识字的,文章写的极好,与曹操、曹植在文学史上并称三曹。曹植在甄、鄄二字上玩的这么一个浅显的文字游戏,根本瞒不过曹丕的眼睛。前面说了,曹魏对藩王的限制,是极其严苛的,稍有举动就会被无情打击。面对这么一个小心眼的哥哥,曹植还敢写这种调戏嫂子的东西,莫非他不要脑袋了么?

事实比猜测更为离奇。《感甄赋》面世之后,史书上没有记载曹丕对此有任何反应,也没曹植采取任何措施。要知道,在前一年,明明曹植喝醉酒了,监国谒者都要打小报告给曹丕。曹植这次公然调戏到了自己媳妇头上,曹丕居然无动于衷,实在太不符合逻辑。

当两段史料产生矛盾时,要么是其中一段史料是错误的,要么是两者之间缺乏一个合理的解释。

《三国志》的记载是可信的,而《感甄赋》也是真实的。既然两者都没问题,那么只能是解释方法的错误。也就是说,围绕着《感甄赋》,甄妃和曹丕、曹植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夫妻二人加一个精神第三者这么简单。

简单介绍一下甄妃的生平。她是中山无极人,名字不详,后人因为《洛神赋》里洛神别名宓妃的缘故,把她叫做甄宓。严格来说,甄宓这个名字是不存在的,不过为了行文方便,下文姑且如此称之。

甄宓生得极为漂亮,十几岁就嫁给了袁熙。袁绍失败后,曹丕闯进邺城袁氏宅邸,一眼就看中了甄宓,欣然纳入房中。甄宓为曹丕生下一儿一女,即曹睿和东河公主。后来曹丕称帝之后,宠幸郭氏,甄宓年老色衰备受冷落,屡生怨滂,竟被赐死。死时被发覆面,以糠塞口。后来曹睿即位之后,杀郭氏以报母仇。

表面来看,甄宓与曹植之间没什么纠葛,最多是后者单相思罢了。好在曹植是个文人,文人总喜欢发言议论,所谓言多必失,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讯息。凭借这些讯息,我们才有机会揭开迷雾。

在反复查阅中,我终于在曹植写给曹睿的一封书信中,发现了一条微弱的线索。这条线索非常晦涩,可当它从历史尘埃里被拎起来以后,我却发现它所牵连出来的,却是一连串令人瞠目惊舌的真相。

曹植是一个有雄心的人,他对自己被软禁而无所作为的境况,感觉到非常郁闷。史书上说他“常自愤怨,抱利器而无所施,上疏求自试”,意思是曹植觉得自己的才干没有得到发挥,经常上书希望能为朝廷做点事。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31

哥哥曹丕没给他这个机会,但侄子曹睿也许还有的商量。于是,在曹睿即位后的第二年,曹植给曹睿上了一道疏。在他的这份疏里,曹植挥斥方遒,慷慨激昂,嚷嚷着要杀身靖难,以功报主,实在是一篇文采斐然的好文章。其中有这么一句:

“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故奔北败军之将用,秦、鲁以成其功;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

这句话不太好理解,里面一共用了四个典故。“奔北败军之将用,秦、鲁以成其功”典出秦将孟明视和鲁将曹子,这两个人屡次打了败仗,却始终受到主君信赖,后来发愤图强,一战雪耻。“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其中盗马典出秦穆公。秦穆公的一匹马被山贼偷走,他非但没生气,反而说吃马肉不喝酒容易伤身体,于是送了坛酒给这些偷马人。山贼们很受感动,在秦、晋交战中救了秦穆公一命。因为前句已经用了秦,而秦君为赵姓,所以这里用了赵字互文。

以上三个典故,都是古籍里常见的。真正有意思的,是第四个典故:“绝缨。”

绝缨这个典故出自楚庄王。据《说苑》记载,楚庄王有一次宴请众将,日落不及掌灯,席间漆黑一片。有人趁机对楚庄王的姬妾动手动脚,姬妾急切下扯下他的冠缨,告诉楚庄王说只要点起灯来,看哪个头上无缨的,就是坏人。楚庄王却吩咐众将把冠缨都扯下来,然后再点起火把。数年后,楚庄王表彰一位杀敌极其勇敢的将军,将军坦诚就是当年绝缨之人,为了报答主君宽厚之恩,方舍身杀敌。

臣子给主君上书的时候,这个典故是不能随便乱用的,否则就是诸葛亮所说的“引喻失义”,让人怀疑你对主君老婆起了不良念头。曹植忽然抛出这个典故,本意是想向曹睿表明自己上阵杀敌的强烈意愿,可也等于是堂而皇之地向曹睿表明,他曾经和皇帝的妃子发生过类似“绝缨”一样的关系。这位妃子,只能是他一直迷恋着的甄宓。

紧接着这个典故,曹植又写道:“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世,臣独何人,以堪长久!”这句话就近乎赤裸裸的威胁了:“我兄弟曹丕已经死了,曹彰也挂了,我算什么人,居然能苟活到现在。”重点就在于“臣独何人”四个字的正话反说,明明是在向曹睿强调:我是因为有特殊理由,才能活到现在。而这个理由,曹睿应该是十分清楚的。

曹植怕自己这份奏章不被通过(原文:植虽上此表,犹疑不见用),不忘最后补了一句:“呜呼!言之未用,欲使后之君子知吾意者也。”这句话表面上是递进关系,其实是一个伪装了的虚拟语态。不是“就算我的奏章没被采用,也好歹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心意”,而是“如果我的奏章未被采用,那么别人可就会知道我的心意了。”

在这封信里,曹植用“绝缨”这个典故来提醒曹睿:我和甄宓之间发生过类似“绝缨”的事情。对照接下来那两句语带威胁的口吻,所谓“绝缨”事件恐怕不是什么儿女私情,而是不能宣诸于口的极秘之事,这件事不仅牵扯到曹丕、曹彰之死,而且还是曹植这么多年来的保命符。

所以曹植才在最后来向曹睿开出条件:如果“言之未用”那么我可就要“使后之君子知吾意者”。

曹植不愧是一代文豪,这封信是一个相当有技巧性的隐晦暗示。在其他任何人眼中,它不过是篇言辞恳切辞藻雅驯的文章,惟独曹睿才能读中其中的微言大义。

而曹睿是如何回答的呢?他的回信没有记录,不过曹睿很快就下诏,把曹植从雍丘徙封到了东阿。用曹植自己著作里的描述,雍丘是“下湿少桑”,而东阿则是“田则一州之膏腴,桑则天下之甲第”。可见这一次的徙封,不是出于猜忌,而是破格优待。

面对一位藩王的威胁,皇帝非但没有采取报复手段,反而下诏优容待之,这在曹魏时代简直不可想象。如果曹睿不是心胸宽广的圣人,那只能说明他是心虚了。这样一来,也能够解释为何曹植写成《感甄赋》之后,曹丕明知其情,却毫无反应。他是不敢反应,因为他和自己儿子一样心虚。

曹植一提甄宓的名字,这两位帝王就讳莫如深。可见曹植和甄宓之间,绝非毫无交集,这个交集,就是奏章里所谓“绝缨”之事。

史书上没有曹植和甄宓接触的记录,不过却可以通过两人的履历来加以印证。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33

建安二十一年年底,曹操东征孙权,当时随他去的有卞夫人、曹丕,还有甄后的两个孩子曹睿与东乡公主。甄后却因为生病,留在了邺城。而同时留在邺城的,还有曹植。

本来这也没什么,你住你住的太子府,我住我的藩王邸,两不相涉。可曹植却并非优哉游哉地过日子。在建安二十年,曹操在出征救援合肥时,对曹植说:“我当年作顿邱令的时候,是二十三岁,回想起当时的所作所为,现在无愧于心。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可要自己加油啊。”(吾昔为顿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於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与!)

曹操二十三岁做了什么事情呢?史无明载,不过他在当顿丘令之前是洛阳北部尉,“造五色棒,县门左右各十馀枚,有犯禁,不避豪强,皆棒杀之。”想来在顿丘做的事也差不多。

可见当曹操出征的时候,他希望曹植能够坐镇邺城,维护大后方的稳定,所以拿自己在顿丘令任上的所作所为做例子,勉励曹植拿出狠劲来,该出手时就出手。曹植在此时所扮演的角色,相当于内务部或者安全局的最高领导,在曹操和曹丕远征期间确保大后方许都、邺等几个重镇的安全。

而这时候甄宓在做什么呢?《魏略》记下了这样一件小事:曹操在这一次东征时,不光带着自己老婆卞夫人,还带走了甄宓的一儿一女。曹操三月份回邺城,而曹军主力一直到次年的九月才回来。卞夫人回来以后看到甄宓光彩照人,就很奇怪,问她说你跟你儿女离别这么久,应该很挂念才对啊,怎么反而容光焕发更胜从前呢?甄宓回答说:“有您照顾他们,我还担忧什么呢?”(自随夫人,我当何忧!)

这个心态是很可疑的。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女随军出征,就算是有可靠的人照顾,当母亲的最多是“不担心”罢了。可史书上描述此时甄宓的状态,用的词是“颜色更盛。”注意这个“更”字,说明甄宓的面色,比与儿女离别时更加光彩照人。换句话说,自从建安二十一年她公公婆婆丈夫儿女离开以后,甄宓非但毫不担忧,反而一直很高兴。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34

人逢喜事精神爽,人的心理状态会如实地反映在生理状况上。本该“不担心”的甄宓,却变得“很高兴”,说明甄宓高兴的,并不是儿女出征一事。那么她到底在高兴些什么呢?

在这之前,曾经有一次卞夫人随军出征得了小病,甄宓听说后彻夜哭泣,别人告诉她只是小病已经痊愈了,甄宓继续哭,不相信,说这是卞夫人安慰自己。一直到卞夫人返回邺城,甄宓望着她的座位哇哇大哭,说这回我可放心了,把卞夫人感动坏了,连连称赞她是孝妇。

这两件事都是相当高明的马屁,高明到有些肉麻和做作,很有些王莽式的谦恭。就连裴松之都质疑说:“甄后言行之善,皆难以实论。”因此这些行为说明不了甄宓是孝妇,只能证明她有智慧,工于心计。她越是处心积虑地讨好卞夫人,越证明她是在掩饰些什么,图谋些什么。

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太医令吉本、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人在许都发动叛乱,杀死了长史王必,最后被严匡平定。这起叛乱规模不大,影响却不小。它发生在刘备与曹操在汉中大战之时,关乎曹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这已经不能用警卫疏失来解释。

这种叛乱,必然是经过了长期酝酿、筹备和组织。所以它们爆发在建安二十三年初,策划却应该是在更早时候的建安二十二年。

恰好在二十一年底到二十二年这段时间,邺城的太子妃恰好正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即将完成而变得特别高兴。这两者之间,很难说没有什么因果联系。

这等规模的叛乱发生在肘腋之间而官府全无觉察,内务安全的最高负责人曹植难辞其咎。可是,曹植虽然贪杯,却并非庸碌之徒,手底下还有杨修、丁仪、丁廙兄弟这样的干才,为什么还是让这起叛乱发生了?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36


回想起曹植在给曹睿的奏章里说的“绝缨”事件,这个事件恰好可以把这一切疑问都串起来。

甄宓很清楚曹植对自己的感情,并且敏锐地觉察到这种感情是可以利用的——还有什么比控制安全事务最高负责人更有效的叛乱策谋呢?

当时的邺城,曹操卞夫人曹丕都不在,为甄宓提供了绝好的环境。她只需要略施手段,曹植这个多情种子就会不顾一切地钻入彀中。于是“绝缨”事件发生了,谁绝谁的缨,这很难讲,我们也无从揣测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看到的只是结果。结果就是曹植玩忽职守,邺城与许都的治安变得漏洞百出。让吉本等人从容钻了空子,以致酿成大祸。

这个贯穿建安二十一到二十三年的阴谋,就是绝缨事件的真实面貌。那么一个大致结论便可以得出来了:甄宓,应该就是这起叛乱的幕后推手,因为只有她,才能让曹植弃父王的嘱托于不顾。

于是甄宓在建安二十二年安排好了一切,亲手种下这些叛乱的果实,然后兴致昂扬地看着它们发芽、结果。

可是,我们现在知道的,只是一些发生过的事实,而这些事实背后隐藏的东西,始终还遮盖着重重的迷雾。每一个阴谋,都会有它的动机和目的。甄宓不是疯子,她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意欲何为呢?

要厘清这个问题,我们须得从“绝缨”事件的后果开始说起。

曹丕和曹植对于太子之位的争夺相当激烈,原本曹操更倾向于曹植,好几次差点就定了他当太子,可曹植的不修行检始终让他心存犹豫。在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出征前对叛乱有所预感,所以有意把镇守后方的重任交给了曹植,算是对他的一次重要考验。如果曹植顺利通过,那么太子之位的争夺将会对他极其有利。

结果呢?自从甄宓与曹植“绝缨”之后,曹植整个人变得非常不正常,二十二年成了他的灾难年。先是司马门事件让他失去了曹操的信任,然后是自己的亲密副手杨修被曹操杀死,更让他打击得是,曹操最终立曹丕为嗣。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38

本来曹丕立嗣未稳,曹植尚有翻盘的机会。但二十三年初吉本的叛乱,彻底断送了曹植的最后希望。曹操在吉本叛乱后,十分暴怒,杀掉了汉献帝身旁一半的大臣。这种心态,也是对曹植失望的一种现实反映。

可吉本这起叛乱本身,却透着蹊跷。我们可以看到,这次叛乱有两个共同点:第一,规模非常小,参与不过杂役家仆千人和几个文人;第二,政治影响非常大,天下为之骚动。

叛乱规模越小,对国家影响越微弱;政治影响越大,对于责任人的压力就越大。这次叛乱选择的地点也很有讲究,在汉天子所在的许都,而不是邺城,可以用最小的混乱撬动最大的政治影响。就象是一捆精心设置好爆炸当量和爆破方向的炸药。让人简直要怀疑,这起叛乱的策动者,根本就没指望叛乱成功,只是为了引发对某些特定人物的致命批评。

曹植作为内务安全最高负责人,对此责无旁贷。在二十二年,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分数,二十三年的这起叛乱,成了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经此一役,彻底一蹶不振。

“绝缨”之后,曹植的每一次不正常与失招,都紧紧地与立嗣联系到一起。于是整起事件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出现了。

他就是甄宓的丈夫,曹丕。

他似乎一直都置身事外,但又都无处不在。甄宓一手策划的这一起叛乱,最大的受害者是曹植,而最大的获利者,正是曹丕。这忍不住让人联想,这起叛乱和之前的一连串小动作,莫非是曹丕故意派甄宓策动,用来打击曹植的?

这本该是个猜想,不过,在建安二十四年发生的一件小事,让这个猜想变成了事实。

当时曹操对于曹植仍旧抱有一点点希望,所以当曹仁被关羽包围,他给了曹植最后一次机会,任命他为南中朗将行征虏将军,派去救援曹仁。可谁知道曹植这个不知长进的东西,竟喝了一个酩酊大醉,醉到连将令都无法接。从此,曹操对这不肖子彻底失望。

以上是出于《三国志》的记载。可《魏略》却给了另外一个不同的说法:“植将行,太子饮焉,偪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王命,故王怒也。”

“偪”是“逼”的旧体写法。可见曹植的失态,并非出于本意,而是被太子曹丕所陷害。这次出征醉酒,并非一次孤立事件,而是证明了曹丕一直在紧紧盯着曹植,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也不放过任何一个使坏的机会——这当然也包括了司马门、杨修之死和甄宓策动的那次叛乱。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39

曹丕很清楚,对付曹植,最有效的人选就是甄宓。只要甄宓出现,曹植就会因过度兴奋而丧失判断力。对于他这种权势熏心的人来说,只要能够害掉曹植,牺牲个把老婆也并非不可接受——他不会接受自己戴绿帽子,除非对上位有好处。

而且派甄宓去做这件事,会非常安全。曹植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就算他发现了真相,也绝不会去告发甄宓,因为那会将他所爱之人置于死地。曹丕算准了自己弟弟这种幼稚的性格,才会肆无忌惮地利用甄宓一次又一次伤害他——甚至我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想,在那次临出征前的对饮中,也许曹丕在席间只需轻轻透露说,甄宓是在利用你,曹植就会心绪大乱,借酒浇愁。

没有什么比自己爱人伤害自己更痛的事了。

而曹丕对于甄宓给自己戴绿帽子这件事,恐怕也并非毫无心结。这个心结在他登基之后逐渐膨胀,最后终于导致了曹丕与甄宓的争执,失宠以及甄宓最后的死亡。自私的男人,始终是自私的。

事情很清楚了,曹丕是这一切的根源,他为了赢得立嗣之战,不惜派甄宓去诱惑曹植,借此打击竞争对手。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但他却不是唯一的一个获利者。

其实获利者还有一个。

这个人是曹丕身旁的一位智囊。这位智囊姓郭,没有名字,却有一个有趣的字,叫女王。我们不妨把她叫做郭女王。她不是什么谋士,而是曹丕的一个妃子,迎娶于建安二十一年。

又是建安二十一年!

郭女王与别的女人大不相同,甫一进门,就显示出了卓越的智慧。她对于曹丕的意义,不是女人这么简单,用史书上的一句话描述已经足够:“后有智数,时时有所献纳。文帝定为嗣,后有谋焉。”短短两句话,一个女中诸葛的形象跃然而出。

让我们仔细咀嚼一下这两句话。“文帝定为嗣,后有谋焉”,意思是曹丕夺太子位,郭女王参与了谋划,而且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时时有所献纳”。

夺太子位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击曹植。而打击曹植最狠的,就是绝缨事件。因此,很有可能,绝缨事件就是这位“有智数”的郭后献纳给曹丕的计策。她是隐藏在曹丕身后真正的策划者。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42

仔细品味这起事件,就会发现这个计划阴毒而细腻,它的成功完全建筑在对人心的掌握上:曹植对甄宓的倾慕心、吉本等人对汉帝的忠诚心、以及曹丕对太子位的野心。每一种心态,都有它独特的功能,利益链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每一环都吃定上一家。曹植被甄宓吃定,甄宓被曹丕吃定,曹丕却被郭女王吃定。

于是,在揭开政治阴谋的盖头时,我们发现里面另外裹着一层宫闱斗争的面纱。如此绵密细腻的谋划,大概只有天生对感情敏锐的女性才能有如此手笔吧。

作为进门还不足一年的郭女王,若要扳倒与曹丕相濡以沫这么多年的甄宓,获得宠幸,只有行非常之策,才能达到目的。

于是,在建安二十一年的某一个时间,郭女王向曹丕献了这个绝缨之策,然后曹丕给甄宓下达了指示。当曹丕带着郭女王离开邺城之后,曹植惊喜地发现,自己朝思暮想的甄宓,出现在自己面前……我甚至能想象出,郭女王离开邺城时,唇边带着的那一丝得意笑容。

“甄宓啊甄宓,这一次无论你成功与否,都将不再受君王宠爱。”

这是一个无解的计谋。通过这个计策,不光曹丕成功地打击了曹植,郭女王也成功地打击了甄宓。这是一石三鸟之计:巩固了自己在曹丕心目中的地位;赢得了曹丕的太子宝座;还让最大的竞争对手甄宓被迫给曹丕戴上了绿帽子。以郭女王对曹丕的了解,她知道这个男人即使是主动拿绿帽子戴,也会把罪过归咎到别人身上。

事实也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曹丕登基之后,立刻冷落了甄宓,专宠她一个人。甄宓被郭女王谗言所害,死时被发覆面,以糠塞口,极为凄惨。而郭女王,却在曹丕力排众议的支持下,坐上了皇后的宝座。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43

现在整个事件的轮廓似乎清楚了,可我们的探索仍未结束,因为还有一疑点尚待澄清。

一个妻子也许会替丈夫去诱惑另外一个男人,但不会心甘情愿这么做,更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尤其是这个让自己自荐枕席的人,还是夫君的另一位姬妾。这对女人来说,是耻辱,不是荣耀。

这一切,都无法解释她在建安二十二年在做这些事情时的快乐心情——我相信她当时的那种兴奋,是发自内心的。

难道说,甄宓在与曹植的交往中爱上了他?这有可能,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难道说,甄宓爱曹丕爱到太深,所以你快乐,我也快乐?这也有可能,但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

曹植也罢、曹丕也罢,史书里甄宓对他们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那个时代生存的女性,当她对爱情失去兴趣的时候,真正能让她开心的,只剩一件事。

她的孩子。

甄宓只有一个儿子,叫曹睿,就是后来的魏明帝。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45

建安二十一年的时候,曹睿只是一个小童。而且他不在邺城,而是跟着爷爷奶奶爸爸妹妹东征去了。他在邺城的这些惊心动魄的斗争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我一开始,猜测也许是曹丕故意带走了曹睿,以迫使甄宓完成他的计划。但这还是解释不了甄宓的开心,没人会在自己孩子被挟持走以后还高兴成这样。后来一位友人提醒我,仔细地去看一看曹睿的来历。我去查了一下,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个发现太重要了,它就象是一道闪电,驱散开了所有的疑虑。我错了,曹睿不是邺城布局中的一枚小小棋子,事实上他才是真正的核心关键!

曹睿死于景初三年正月,时年三十六岁。古人以出生为一岁,以此倒推回去,那么曹睿应该是生于建安九年。

建安九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魏略》曰:“熙出在幽州,(甄)后留侍姑。及鄴城破……文帝入绍舍,姑乃捧(甄)后令仰,文帝就视,见其颜色非凡,称叹之。遂为迎取。

《世语》曰:太祖下鄴,文帝先入袁尚府,有妇人被发垢面,垂涕立绍妻刘后,文帝问之,刘答“是熙妻”,顾揽发髻,以巾拭面,姿貌绝伦。既过,刘谓后“不忧死矣”!遂见纳,有宠

《三国志》曰:及冀州平,文帝纳后于鄴。

三段史料都确凿无疑地记载着同一件事:邺城被曹军攻破之后,曹丕在袁绍府中看中甄宓,并娶回了家。让我们再来看看《曹操传》里的记载:“八月,审配兄子荣夜开所守城东门内兵。配逆战,败,生禽配,斩之,鄴定。”

曹军在建安九年的八月攻克了邺城;曹丕在同一月里迎娶本是袁熙妻子的甄宓;曹睿也在这一年出生。当这三段材料搁在一起的时候,一个一直被忽略但却极端重要的真相,出现在我们面前。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47

曹丕在邺城第一次见到甄宓的时候,她至少带着六个月的身孕。也就是说,曹睿不是曹丕的亲生儿子,他的父亲是袁熙。

这个事实有点令人难以接受,但对比史料给出的答案,却是毋庸置疑的。

甄宓早有身孕这件事,曹丕肯定是知道的。不过大概是甄宓实在太漂亮了,曹丕舍不得,于是就姑且当一回便宜老爸。这在三国时代,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当初曹操打败吕布后,就纳了吕布部将秦宜禄的老婆为妾,秦氏当时已经怀孕了,后来生下一子,被曹操养为义子,名字叫秦朗,后来位至骁骑将军。

这件事曹操肯定是不知道的,打完邺城之后,他忙着征讨袁谭,然后远征乌丸,回头还要征讨高干,管淳,等到忙完这些事情回到邺城,已经是建安十年的年底。他所看到的,就是新娶的儿媳妇给他生了一下一岁多的大胖小子。

这是曹操的第一个孙子,他十分喜欢。《明帝纪》里说“明皇帝讳叡,字元仲,文帝太子也。生而太祖爱之,常令在左右。”而曹丕呢,也就装糊涂,没有点出这个误解。

明成祖朱棣曾经犹豫是否立儿子朱高炽为太子,就去问解缙。解缙回了三个字:“好圣孙”,意思是朱高炽有个好儿子朱瞻基,于是朱棣才下定决心。可见长孙是立嗣中很关键的一个因素,可以拿到不少加分。曹丕既然志在帝位,当然不会说破这位长孙的真实身份。

曹丕的打算是,反正自己还年轻,等到有了亲生儿子,把曹睿再替掉就是了。可惜的是,在随后的十几年里,曹丕就象是中了诅咒一样,生下的儿子几乎全部夭折。唯一健康的,只有这个流着袁氏血脉的小孩子。

曹操对曹睿的喜爱。日复一日地变多,甚至感慨说“吾基于尔三世矣”(曹家要流传三代就要靠你了)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48

为了掩饰谎言,必须要说更多的谎言来,当谎言的数量积累到一定程度时,曹丕已经无法回头。他已经不敢向父亲解释,这孩子不是曹家的,是袁家的,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说出来。

更麻烦的是,曹植那时候也有了自己的儿子,而且是两个。如果曹操知道了曹睿的身世,他在曹植和曹丕之间如何选择,没有任何悬念。

于是,就这么阴错阳差,曹睿以长孙的身份被抚养长大。知道他身世的人,都三缄其口。

知道这个真相之后,我们回过头来查阅资料,就会发现许多有趣的细节:

比如曹丕一辈子生了九个儿子(包括名义上的曹睿),除了曹睿以外,其他八个儿子里三个早夭,剩下个个体质孱弱不堪,除了曹霖以外没有能活过二十岁的,而曹霖和曹睿岁数相差至少有十五到二十岁。在夺嫡的斗争中,曹睿差不多可以说没有敌手。可就在形势如此明朗的情况下,曹丕对立嗣是什么态度呢?《魏略》:“文帝……有意欲以他姬子京兆王为嗣,故久不拜太子。”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曹丕知道曹睿不是自己的种,所以才百般拖延,期待着自己的孩子快快长大。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未能其他子嗣长大,曹丕先撒手人寰。一直到他临终前,还对曹霖念念不忘,最后选无可选,才勉强让曹睿上位。

史书将曹睿迟迟不被立为太子的原因,归咎为甄宓被杀的缘故。现在我们知道了,曹丕只是不愿让鸠占鹊巢,让袁氏血脉流传下去——至于曹睿为什么后来又被立嗣,这与建安二十二年有着莫大的关系,同样惊心动魄,我会在稍后的段落里详细叙述。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50

现在回到最初的话题来。在建安九年,甄宓带着袁熙的骨肉被曹丕娶走了,她的信念只剩下一个,那就是保护好这个孩子,好好抚养他长大。我们不知道她当时的心意,是出于对袁氏家族的责任,还是出于对袁熙个人的感情。也许单纯只是一个母亲出于本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吧。

无论怎么样,曹睿是甄宓最重要的拥有,是她的生命。

幸运的是,阴错阳差之间,曹睿被当成曹家骨肉而受到宠爱。甄宓知道曹操非常喜欢曹睿,同时她也知道曹丕很不喜欢曹睿。曹操在世时,这一点无须担心;倘若曹操一死曹丕即位,这个孩子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所以当曹丕受了郭女王的鼓惑,要求甄宓去实行“绝缨”的时候,甄宓应该是提出了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很简单,就是让曹睿封爵。只要曹睿封了爵,诏告天下,就等于从法理上确保了他曹氏长孙的地位,也就堵死了曹丕以后不认账的可能。

曹丕急于扳倒曹植,于是便答应了甄宓的这个要求。于是从史书里我们可以看到,在吉本叛乱后的建安二十三年,曹睿被封为武德侯,正式被纳入继承人序列,顺位最高。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难理解甄宓在建安二十二年的兴奋,那是源自于母亲对儿子深沉的爱。当甄宓做完曹丕交给她的任务以后,她知道,自己终于为流着袁氏血脉的儿子在曹家的家系中确保住了位置。她容光焕发,她意气昂扬,她就象史书里记载的那样:“颜色丰盈,更胜从前。”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52

当甄宓对着卞夫人脱口而出:“自随夫人,我当何忧”时,前半句是马屁,后半句却正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是啊,孩子的前路已经铺好,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历史的车轮在向前转动着。曹操于建安二十五年去世。曹丕迫不及待地接过刘协的禅让,开创了曹魏一朝。当曹丕坐上龙椅,意气风发地朝下俯瞰时,他看到曹睿恭敬地站在群臣最前列。

这时候,他发现天子也是没办法随心所欲的,比如废掉武德侯。诏告天下说这孩子是袁家的种?这会让皇室沦为天下笑柄。曹丕这人极好面子,断然不肯这么干。

曹丕拿曹睿没辙,只能把这种郁闷迁怒于始作俑者甄宓。他拒绝将甄宓封为皇后,并且开始冷落她。而郭女王也不失时机的开始进谗言,现在的她不再惧怕甄宓,甄宓已经不再是威胁,她现在是嫉恨甄宓,因为甄宓有个儿子,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而郭女王自己却始终未给曹丕生下一男半女。

甄宓生命中的最后两年是凄凉的。《文帝甄皇后传》里只记载说“后愈失意,有怨言。帝大怒,二年六月,遣使赐死,葬于鄴。”而《汉晋春秋》里的记载则更为惊心动魄:“初,甄后之诛,由郭后之宠,及殡,令被发覆面,以糠塞口。”

一代佳人,就这么死去了。她一死,曹丕立刻力排众议,把郭女王立为皇后。而甄宓身后,除了曹睿之外,惟一一个为她痛哭流涕,以致胁持使者要上京抗议的,就是在鄄城的曹植。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54

于是,时间又回到了这篇文章开头时讲的《洛神赋》故事。还是同样的人,只是这一次的事略有不同。曹丕看到监国谒者的密报,心不自安,就把曹植贬为安乡侯,次年又转为鄄城侯。曹植这一次没有忍气吞声,而是做出了文人式的反击。

他写出了《感鄄赋》。

在《感鄄赋》里,曹植虚构了自己的一段旅程,把那一次“绝缨”的经历,诗化成了他与洛水女神的邂逅。他把与甄宓在建安二十一年底到二十二年初在邺城的那段交往,全部浓缩在了洛水那一夜中。

甄宓的容貌、甄宓的体态、甄宓的幽香,甄宓的一颦一笑,还有甄宓的辞别,都被曹植细致入微地描摹出来。他不恨甄宓,尽管她欺骗了他,他却始终爱着她,如赋中所言:“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他恨的,是那个幕后的主使者,也就是他的哥哥。

曹植写完这一篇《感鄄赋》后,没有刻意隐藏,他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偷偷抄录给曹丕,而且曹丕肯定会识破他在“鄄”和“甄”之间玩的小花样。这就是他的目的。

果然,曹丕很快就从监国谒者那里拿到了抄稿,看完之后却没有愤怒,只有恐慌。他领会到了赋中的暗示,曹植已经猜到了建安二十二年“绝缨”事件与那次叛乱的真相。

这一篇《感鄄赋》,是宣战书,也是告白书。曹植不是为自己,是要为甄宓讨回公道,并借此痛快地抒发一次对甄宓的情怀——当着曹丕的面。

曹丕有点慌,如果曹植把那件密谋公之于众,对自己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退缩了,就象《魏书》里说的那样,他连忙开始“哀痛咨嗟,策赠皇后玺绶”,把死去的甄宓追封为皇后,还把曹睿交给郭后抚养,以示无私心。

对于曹植,他也大加安抚,原地升为鄄城王,以免他多嘴。所以我们读《曹植传》的时候,看到的是“贬爵安乡侯。其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为鄄城王。”这么一条突兀的记录。史料里对于曹植为何突然从侯复升为王没任何交代,哪里知道这么一条简单记录后隐藏着兄弟为了一个女人的交锋。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57


曹丕的态度,回答了我们在文章开头就提出的疑问:为何曹丕看到调戏自己老婆的《感鄄赋》后,非但不怒,反而升了曹植的爵位呢?因为他害怕真相被揭穿。而终文帝一朝,曹植得以保全性命,未象曹彰一样莫明暴卒,也全赖这枚护身符。

曹丕在黄初七年去世,他一直到去世前夕才把曹睿立为太子。关于这次立嗣的经过,《魏末传》如此记载:“帝常从文帝猎,见子母鹿。文帝射杀鹿母,使帝射鹿子,帝不从,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因涕泣。文帝即放弓箭,以此深奇之,而树立之意定。”

“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

这句话当真是震耳欲聋。当曹丕听到曹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相信他的反应不是史家粉饰的“深奇之”,而是“深惧之”。

“陛下已杀其母。”杀谁的母?不是鹿母,而是人母,陛下你杀的是我母亲。

“臣不忍杀其子。”杀谁的儿子?不是鹿子,而是人子,是陛下的儿子。我不忍杀陛下的儿子,表明我有能力去杀,只是不忍心罢了。

曹睿这一句借鹿喻人的隐语,彻底让曹丕乱了方寸。他“即放弓箭”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双手过于震惊而无法控弦。

从这句话里,曹丕已经猜到,甄宓在临终前,把建安二十二年的秘密和曹睿真正身世都告诉了自己的儿子。而此时此刻,甄宓的儿子借着猎鹿的话题,朝着自己发起了攻击。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1:59

最终曹丕屈服了,他唯一活下来而且备受宠爱的儿子曹霖年纪尚小。如果曹睿抱定鱼死网破的态度,把所有的一切公之于众,那么毁灭的不只是曹睿自己,还有曹丕乃至整个魏国。这一对父子就在猎场里,交换了彼此的筹码:

我给你大魏皇位,而你给我曹氏家族的安全。

《曹氏家系》记载“明帝即位,以先帝遗意,爱宠(曹)霖异於诸国。”就是曹睿兑现了他对曹丕的承诺。而曹丕虽然百般不情愿,最终还是让曹睿登基。袁家在灭亡几十年后,阴错阳差地占据了中原霸主的宝座。

曹睿登基之后,屡次向已经荣任太后的郭女王追问母亲死亡的真相,郭女王被逼急了,来了一句:“是你爹要杀的,不关我的事。你当儿子的,该去追究你那死爹,不能因为亲妈就杀后妈啊”(先帝自杀,何以责问我?且汝为人子,可追雠死父,为前母枉杀后母邪?)曹睿大怒,立刻逼杀郭女王。一来为自己母亲报仇,二来则是为了灭口。

郭女王为了活命,肯定把建安二十二年的细节都交代给了曹睿,孰不知这更坚定了曹睿杀他的决心。郭后死后,世上除了曹睿以外,所有的知情者都死光了。

可曹睿一直不太清楚,作为当年的当事人之一,自己的叔叔曹植究竟知道多少。在没搞清楚这个问题前,曹睿不敢对曹植逼迫太甚。曹植不是身居深宫的郭太后,他是个文人,随便在哪里留下只言片语,都有可能动摇皇位。

曹睿想到那篇让曹丕讳莫如深的《感鄄赋》,他怕被有心人读出端倪,遂下诏改为《洛神赋》。他本道这么一改,将会无人知晓,却不知反而欲盖弥彰,让后世之人顺藤摸瓜推演出真相全貌。

太和二年,曹植上书曹睿,如前文所分析的那样,他在奏章里隐晦地提及了当年的那些事情,隐隐有了要挟之意。曹睿和曹丕的反应一样,有些惊慌,连忙下诏把他从雍丘改封到东阿。

不过在这一篇奏章里,曹睿总算确认了一件事,他发现曹植对建安二十二年的事情,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曹植只知道甄宓是被曹丕派来陷害他的,却根本不知道甄宓做这件事的真实动机,当然也就不知道曹睿是袁熙儿子的密辛。

曹睿至此方如释重负。绝缨之事,揭破之后只是丢脸;若是袁氏血统,揭破之后就是天崩地裂的大乱。曹植不知道这个秘密,那是最好不过。

过了几年,羽翼丰满的曹睿不再对这位叔叔客气,一纸诏书把他发配到了陈地。曹植已没了当年锐气,就这么死在了封地,得号陈思王。不知他在死之前,是否仍旧惦念着甄宓。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2:01

曹植死后,那些秘密随着他被埋入土里。一直到了这时候,曹睿仍旧不放心,特意下诏“撰录植前后所著赋颂诗铭杂论凡百馀篇,副藏内外。”(《三国志曹植传》)外人都道曹睿欣赏曹植的文学才能,孰不知这位心里有鬼的天子,只是为了查看叔叔死前,是否留下过关于建安二十二年的只言片语。

又过了几年,曹睿去世,无子,即位的是曹彰的孙子曹芳,魏国终于回到曹氏血统中来;又过了几年,曹楷被废,即位的是曹霖的儿子曹髦,皇位回到了曹丕这一脉下。可惜这个时候,司马氏已然权势熏天,曹髦堂堂一代君王,竟被杀死在大道之中。到了曹奂这里,终于为司马氏所篡……

千载之下,那些兵戈烟尘俱都散去,只剩下《洛神赋》和赋中那明目善睐的传奇女子。世人惊羡于洛神的美貌与曹植的才气,只是不复有人了解这篇赋后所隐藏的那些故事与人性。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2:16
铜雀台赋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
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2:24
怨歌行

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公佐成王。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室。二叔反流言。待罪居东国。泣涕常流连。皇灵大动变。震雷风且寒。拔树偃秋稼。天威不可干。素服开金縢。感悟求其端。公旦事既显。成王乃哀叹。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
圣皇篇

圣皇应历数。正康帝道休。九州咸宾服。威德洞八幽。三公奏诸公。不得久淹留。蕃位任至重。旧章咸率由。侍臣省文奏。陛下体仁慈。沉吟有爱恋。不忍听可之。迫有官典宪。不得顾恩私。诸王当就国。玺绶何累缞。便时舍外殿。宫省寂无人。主上增顾念。皇母怀苦辛。何以为赠赐。倾府竭宝珍。文钱百亿万。采帛若烟云。乘舆服御物。锦罗与金银。龙旗垂九旒。羽盖参班轮。诸王自计念。无功荷厚德。思一効筋力。糜躯以报国。鸿胪拥节卫。副使随经营。贵戚并出送。夹道交辎軿。车服齐整设。韡晔耀天精。武骑卫前后。鼓吹箫笳声。祖道魏东门。泪下沾冠缨。扳盖因内顾。俛仰慕同生。行行将日暮。何时还阙庭。车轮为徘徊。四马踌躇鸣。路人尚酸鼻。何况骨肉情。

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幷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闺情诗


有美一人。被服纤罗。妖姿艳丽。蓊若春华。红颜韡烨。云髻嵯峨。弹琴抚节。为我弦歌。清浊齐均。既亮且和。取乐今日。遑恤其它。


侍太子坐诗

白日曜青春。时雨静飞尘。寒冰辟炎景。凉风飘我身。清醴盈金觞。肴馔纵横陈。齐人进奇乐。歌者出西秦。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2:25
赠丁仪王粲诗

从军度函谷。驱马过西京。山岑高无极。泾渭扬浊清。壮或帝王居。佳丽殊百城。员阙出浮云。承露槩泰清。皇佐扬天惠。四海无交兵。权家虽爱胜。全国为令名。君子在末位。不能歌德声。丁生怨在朝。王子欢自营。欢怨非贞则。中和诚可经。
赠丁翼诗

嘉宾填城阙。丰膳出中厨。吾与二三子。曲宴此城隅。秦筝发西气。齐瑟扬东讴。肴来不虚归。觞至反无余。我岂狎异人。朋友与我俱。大国多良材。譬海出明珠。君子义休偫。小人德无储。积善有余庆。荣枯立可须。滔荡固大节。时俗多所拘。君子通大道。无愿为世儒。
赠白马王彪诗
黄初四年正月。白马王、任城王与余俱朝京师。会节气。到洛阳。任城王薨。至七月与白马王还国。后有司以二王归藩。道路宜异宿止。意毒恨之。盖以大别在数日。是用自剖。与王辞焉。愤而成篇。
谒帝承明庐。逝将归旧疆。清晨发皇邑。日夕过首阳。伊洛广且深。欲济川无梁。泛舟越洪涛。怨彼东路长。顾瞻恋城阙。引领情内伤。
太谷何寥廓。山树郁苍苍。霖雨泥我涂。流潦浩纵横。中逵绝无轨。改辙登高冈。修坂造云日。我马玄以黄。
玄黄犹能进。我思郁以纡。郁纡将何念。亲爱在离居。本图相与偕。中更不克俱。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谗巧反亲疏。欲还绝无蹊。揽辔止踟蹰。
踟蹰亦何留。相思无终极。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孤兽走索羣。衔草不遑食。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
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存者忽复过。亡没身自衰。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自顾非金石。咄唶令心悲。
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恩爱茍不亏。在远分日亲。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懃。忧思成疾{疒/尔}。无乃儿女仁。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
苦辛何虑思。天命信可疑。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10 12:30
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幷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20 15:57
戴燕:半为当年赋洛神





  魏文帝黄初四年(223年)五月,曹植和曹彰、曹彪获准上京。曹植以为这表示同曹丕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轮不辍运, 鸾不废声”,满心欢喜地从封地赶到洛阳, 待了两个月,才知道一切都和想象的不同。首先是曹丕迟迟不露面,叫他坐卧不宁;其次是他母亲卞太后几个月前被诏令禁止干政,再也不能给他更多的庇护;最后是曹彰突然病死,令他大感震惊。
  曹彰的死,《三国志》只记作疾薨于邸”,可后世传言纷纷,都说是一场阴谋。有人说是曹丕避而不见,令曹彰“忿怒暴毙”;还有人说是曹丕当着卞太后的面将他毒死,原因就在当年曹操去世,他第一个赶到洛阳,先问“玺绶所在”,暴露了觊觎王位的野心。
  这年夏天,雨下个不停,伊、洛泛滥。七月里,剩下曹植、曹彪返回各自封国,两人一路向东,却在使者监督下不得同行。曹植一腔怨念便化作了一首《赠白马王彪》的长诗,诉说洛阳之行给他留下的“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的印象,以及亲眼见到“变故在斯须”之后产生的“百年谁能持”的悲观。此行过后,他还写下一篇《洛神赋》,讲他离开洛阳时,在洛河邂逅一位神女,产生了爱情,却因人神道殊,彼此不能沟通,最终分手。诗和赋都非常有名,尤其《洛神赋》无人不晓,到今天都有以它为题材的戏剧、电影轮番上演。关于这篇赋,又还有一种最引人入胜的说法,讲赋里写到的洛神,她的原型,就是曹丕的夫人甄皇后。



  《魏书·后妃传》写有曹丕两位夫人的传记,一位是文昭甄皇后,另一位是文德郭皇后。甄皇后(182-221年)生前并未立皇后,“文昭皇后”是她儿子曹叡(206-239年)即位后给她追加的谥号。她是今天的河北无极县人,祖上出过汉太保甄邯这样的大人物,父亲为上蔡令。甄氏家族在中古时代颇有势力,无极县边上现在还有一个不小的甄氏墓群。明代汤显祖写《牡丹亭》剧本,那里面女主人公杜丽娘的母亲,他也说来自这个家族,是“魏朝甄皇后嫡派”。
  传闻甄皇后生来就有帝王符命,她幼时常有人拿玉衣盖她身上,她的志向也和一般女孩儿不同,喜欢读书写字,要当“女博士”。但陈寿在她的传里其实只记了一件事,说是当兵荒马乱之际,有人拿金银珠玉来换她家储存的粮食,十多岁的甄后就懂得用乱世中“匹夫无罪,怀璧为罪”的道理来开导长辈,要他们开仓赈济邻里亲族。这大概是要说明她心地宽厚、为人大方。
  汉献帝建安初年,她嫁给袁绍的儿子袁熙。袁熙去幽州,她留在邺城奉养婆婆。建安九年(204 年),曹操平定冀州,替曹丕娶了甄氏。
  陈寿说,一开始曹丕对甄后宠幸有加,两人生下曹叡和东乡公主。但黄初元年(220 年)正月,曹丕继承王位,随之接受汉献帝的禅让而为魏帝,同时接纳了汉献帝的两个女儿,这样,加上建安十九年(214年)所娶郭氏,身边就有了三个妃嫔。留在邺城的甄氏日渐被冷落,于是抱怨不止,惹恼了曹丕,翌年六月,“遣使赐死,葬于邺”。
  陈寿在《后妃传》里写甄后的一生,叙事极简,然而关于她的死,在随后的《文德郭皇后传》里有一个交待,说是“甄后之死,由(郭)后之宠也”。在《方技传》里又补充有一个细节,说曹丕派使者去邺城命其自杀的当晚,梦见一股青气自地而起,直冲上天,他忙去问善解梦的周宣,周宣回答:“天下当有贵女子冤死。”他恍然大悟,叫人去追信使,却为时已晚。
  五年后,曹丕也死了,他们二十岁的儿子曹继位为明帝。年轻的魏明帝似乎一直忘不掉他的母亲,登基后立刻追谥她为“文昭皇后”,又派司空王朗到她邺城的陵上,以太牢之礼给以高规格的祭奠。还仿照周朝人为他们始祖后稷的母亲姜别立庙的办法,在邺城为她修了一座庙,以昭告甄后“诞育明圣”,也就是生养曹叡的“后妃之功”。
  从此后,曹叡在位十三年,几乎年年都有追思、悼念他亡母的活动,要不就是对甄家人封侯行赏。陈寿在《文昭甄皇后传》里记录下来的就有:

  太和元年(227年)三月,以千户追封甄后已故的父亲甄逸,谥为敬侯,由甄逸嫡孙甄像袭爵。四月,因在建宗庙时挖出一方玉玺,上面有“天子羡思慈亲”几个字,“文帝为之改容”,便以太牢之礼告庙。又因梦见亡母,再安排录用、赏赐甄家大小,以甄像为虎贲中郎将。适逢甄后母亲去世,再破格制缌服临丧,百僚陪位。
  太和四年(230年)十二月,因甄后所葬地势不好,改葬朝阳陵。迁甄像为散骑常侍。
  太和六年(232年),爱女曹淑夭折,追封平原懿公主,立庙,并与甄皇后死去的从孙甄黄合葬。又封甄黄为列侯,以郭后从弟郭惪为二人继子,改姓甄,袭公主爵,封平原侯。
  青龙二年(234年)春,追谥甄后已故兄长甄俨为安城乡穆侯。夏,以甄像为安波将军,持节监诸将东征吴,还,为射声校尉。
  青龙三年(235年),甄像死,追赠卫将军,封魏昌县,谥贞侯。他儿子个个封侯。
  青龙四年(236年),甄逸,甄俨皆封魏昌侯。追封甄逸世妇张某为安喜君,甄俨世妇为东乡君。甄俨孙女即后来的齐王皇后。
  景初元年(237年),议定祖宗七庙, 曹操为太祖、曹丕为高祖、曹叡为烈祖, “三祖之庙,万世不毁”。同时也为甄后在洛阳立庙,颁令“世世享祀奏乐与祖庙同”,不得违背。

  在洛阳立庙,是曹叡死前两年所作最后的决定,使他母亲死后的哀荣达至极点。
  此后由于“思念舅氏不已”,他还让甄像的儿子甄畅接替父职为射声校尉、加散骑常侍,又替他修起一座大宅,亲自驾临,并据《诗经·秦风·渭阳》的“我送舅氏, 曰至渭阳”,命名此地为“渭阳里”,借以寄托对母亲的不尽哀思。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20 16:00




  《魏书·后妃传》一共为五位皇后立传,她们分别是曹操的夫人卞后,曹丕的夫人甄后与郭后,明帝曹叡的夫人毛后与郭后。五篇女性传记,就数甄后传最长,可是并不都在写甄皇后本人,大部分篇幅都如上述,是在交待魏明帝如何追悼亡母、如何抚慰甄氏家族。而这一记录也反映出,在甄后死后的二三十年里,由于曹叡连续不断地发起与之相关的各种活动,使“甄皇后”的名字一次又一次被记起,使她的故事一次又一次被叙说。
  为什么曹叡称帝后会有这么多动作, 而陈寿也都不厌其烦一一记录在案?从《三国志》的记述以及当时的传闻来看,首先一个答案,就应该是“甄后之死,由(郭)后之宠也”。
  郭皇后(184-235年)是曹丕在黄初三年正式立的皇后,她是今天河北邢台广宗县人,虽比不上甄后家世显赫,也世代为官,特别是据陈寿讲,她父亲早已看她有“吾女中王”之相,为她取字“女王”。女王在丧乱中失去父母,流落到山西一带人家,然后遇见曹丕。就像形容曹丕对付曹植,是“任之以术,矫情自饰”,让周围人个个说他好话,陈寿写郭皇后,也称她“有智数”、会相夫,在协助曹丕稳稳当当立太子而为武王继承人这件大事上立了功,因而牢牢掌握了主动权。曹丕即王位, 她立夫人,曹丕登基为魏帝,她为贵嫔,最后曹丕排除异见,立她为皇后。曹丕死,曹继位,尊她为皇太后。
  甄后死时,曹叡才十五岁,他曾是曹操喜爱的长孙,却因生母被赐死的缘故, 迟迟得不到曹丕信任,直到曹丕死前最后一刻,才立为皇太子。而在这一段时间里, 关于他母亲的死,据说又有很多风言风语,其中最让他感到折磨的,大概是有人说他母亲死状极惨,“被发覆面、以糠塞口”,不能够好好入土为安。他因此非常不快乐,与父亲关系紧张。有一次他们父子狩猎, 碰到一对母子鹿,曹丕先射死母鹿,命曹叡去射小鹿,曹叡泪流满面地拒绝说:“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
  正如父祖一样,曹叡也有一点文艺之才,写过若干乐府诗,其中不乏“我徂我征,伐彼蛮虏”、“王者布大化”之类威猛进取的诗句,可也有“余情偏易感,怀往増愤盈”这样极端敏感、脆弱、叛逆的作品。他有一首《猛虎行》,先写两株桐树并立,青葱茂盛,再写树上一对“交颈鸣相和”的鸟儿, 也叫人爱怜,最后笔锋陡然一转:“何意行路者,秉丸弹是窠。”却是危机四伏。这种惊恐万状的情态,仿佛他不忍射杀小鹿的心理。母亲的死,似乎噩梦般纠缠着他的青少年时代。据说他极端内向,口吃,在他登基以前,没有几个大臣见过他的面。见到他的人说他有秦皇、汉武的气质,陈寿也称赞他有“君人之至概”,可是他心底里好像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有挥之不去的阴影。因此他即位后,据说时常向郭太后追问他母亲之死的真相,逼得郭太后走投无路,说:你可以向你死去的父亲报仇,难道还要“为前母枉杀后母”?最终也忧虑而死。
  这些传闻,当陈寿写《三国志》的时候,六七十年过去,仍在流传。稍早鱼豢写《魏略》,同时代郭颁写《魏晋世语》,后来习凿齿写《汉晋春秋》,都有所记录。裴松之(372-451年)为《三国志》作注,一面收载了这些记录,一面却肯定陈寿仅以“帝大怒”、“遣使赐死”几个字来写甄皇后的死,是极高明的办法。他说因为曹丕称帝后,“不立甄氏,及加杀害”,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作为一个遵循传统历史书写原则的史家,有义务替当权者避讳、遮掩,而不该抖搂更多的内幕和细节。



  不过可以想象,这些只能在私底下传播的“公开的秘密”,是怎样在曹的心里雪上加霜!三十四岁那一年,他终于为了新宠爱的郭元后,让心怀不满的毛皇后自杀,“赐后死”,与他父亲如出一辙。这既像是把毛皇后送给他母亲做陪葬,以尽最大的孝道,又像是以同等残忍的手段来与他父亲达成最后的谅解,从此卸下心头沉甸甸的包袱。这件事发生在景初元年(237年),不知是否偶然,九月毛皇后赐死,十二月为甄后在洛阳立庙,转眼到景初三年正月,他就病重去世,比他父亲还少活了四年。
  青龙三年郭后死,与曹丕合葬在洛阳附近的首阳陵。甄后赐死,本来无缘享受同等待遇,不过曹叡根据周人“上推后稷, 以配皇天,追述王初,本之姜嫄,特立宫庙,世世享尝”的办法,先在邺城别立寑庙,后在洛阳正式立庙,使他生母也能享受“与祖庙同”的祭祀规格,这在历史上是破天荒之举,前所未有。从此往后,东晋、宋、齐、梁、唐才都有了“后妃庙”(杜佑《通典》)。
  而曹叡在太和元年营建宗庙时,竟能发掘出“天子羡思慈亲”的玉玺,似乎是“至孝烝烝,通于神明”,孝子之心感天动地,这件事也令人称奇,所以后来人讲“孝”,便有“汉奁”、“魏玺”的典故。“汉奁”,讲的是东汉明帝看见他已故母亲阴太后阴丽华的镜奁,百感交集。阴丽华当然有名,她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妻子,刘秀年轻时仰慕她的美貌,曾说“娶妻当得阴丽华”。而“魏玺”,就是讲曹叡掘地得到这块刻有他心思的玉玺,为之动容。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20 16:02


  曹叡在位时,曾有杜恕上疏指出“今之学者师韩、商而上法术,竞以儒家为迂阔,不周世用,此最风俗之流弊”(《魏书·杜恕传》)。崇尚法术、轻忽儒家思想造成的不良风气,大体可以用后来裴的话来概括,即“悖吉凶之礼,而忽容止之表,渎弃长幼之序,混漫贵贱之职”(《崇有论》),就是礼崩乐坏、长幼贵贱失序。而这一风气的形成,在历史上,往往又被追溯到从曹操开始的一系列政策,特别是他在建安后期不吝提拔“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者的诏令,虽然体现出他求贤若渴的心情,但夹在极端强调“以孝治天下”的汉、晋两个朝代之间,不免给人留下很深的他不尊礼法的印象。
  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他对于薄葬以及丧仪从简的要求,与因为重孝道而鼓励厚葬且丧仪隆重的习惯,恰好是对立的。所以,曹丕在父丧期间仍不停止游猎,当时便招致鲍勋的不满,质问他:五帝三王皆“以孝治天下”,你又“如何在谅闇之中,修驰骋之事乎”(《魏书·鲍勋传》)!而曹丕于此时“大飨六军及谯父老百姓于邑东”,歌舞宴会,同时又接纳汉献帝两个女儿,在东晋孙盛看来,更是有悖于天理、人情,是“天心丧矣,将何以终”!再后来曹丕死,赶上大夏天落葬,大臣们“以暑热固谏”,曹叡也就没去送葬,这同他父亲相比,又好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遭到孙盛“魏氏之德,仍世不基”的批评,那些“固谏”的大臣,也被他骂成是“弃君于恶”。
  然而,这是否意味着曹魏时代对于孝道就完全漠视?
  熟悉《三国志》的人都知道曹操的这样几个故事:一是张邈背叛他,将他手下毕谌的母弟妻子都劫了去,他便对毕谌说:“卿老母在彼,可去。”以后毕谌回来,他不计前嫌,又说:“夫人孝于其亲者,岂不亦忠于君乎!吾所求也。”(《武帝纪》)二是他抓住陈宫,问他为吕布策划时,为何不曾想自己还有“老母及女”,陈宫回答:“宫闻孝治天下者不绝人之亲,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老母在公,不在宫也。”他于是“召养其母终其生,嫁其女”(《魏书·吕布传》)。三是曹休十岁丧父,“携将老母,渡江至吴”,后北归,曹操即表扬他:“此吾家千里驹也。”(《魏书·曹休传》)曹休后来“丧母至孝”,据说曹丕夺其丧服,给其酒肉,但也更爱重他。这些都是被人反复说道的例子,表明曹操是知道“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论语·学而》)的道理的。
  曹操杀孔融是更有名的一例。《魏书·崔琰传》写“太祖性忌,有所不堪者, 鲁国孔融,南阳许攸、娄圭,皆以恃旧不虔见诛”,意思曹操杀孔融,是因为他倚老卖老、出言不恭,偏偏他的言谈举止影响又太大。孔融不敬的言论很多,据说最后被曹操当成把柄的,主要是祢衡替他到处散布的一个理论,讲孩子和父母的关系,好比物品寄存在罐子里,没有什么亲不亲的,而当天下饥荒时,如果父亲不好,也可以把食物让给别人。曹操认为,这些言论超出了天道、人伦的底线。过去被胡适称作“四川省只手打倒孔家店的老英雄”的吴虞反对传统的礼法制度,批判作为儒家阶级制度和家族制度基础的孝的思想,就引过孔融的这一主张(《说孝》)。鲁迅也举过这个例子,来说明曹操既反对名教,又以名教杀人,言行不一,是由于他“是个办事人,所以不得不这样做;孔融是旁观的人,所以容易说些自由话”(《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但从另外的角度看,这件事证明曹操心里面其实明白, 孝与不孝,才是一个关键的、攸关生死的问题。
  《汉书·艺文志》说:“夫孝,天之经, 地之义,民之行也。举其大者言,故曰《孝经》。” 《孝经》的作者,《汉书》以为是孔子,不过今人一般认为它大概成书于秦汉之间。汉代《孝经》的传本不少,有隶书所写今文本,还有孔氏壁中发掘的古文本,而从《隋书·经籍志》等目录中可以了解到,它在曹魏时代也并没有绝迹,曾经有过好些注本,像被唐玄宗奉为“先儒之领袖”的王肃的注解本,还有苏林、何晏、刘劭等人分别编写的注释本。
  何晏、刘劭,在《魏书》里都有专门的传记。何晏是曹操养子,娶金乡公主,官至吏部尚书,《何晏传》只写他“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其实他是一个调和儒、道的人物,他注过《孝经》,也做过《论语集解》,后者迄今残存。又根据陈寿的评价,刘劭也是一个“该览学籍,文质周洽”的学者,不但为《孝经》作注,还为曹丕编过《皇览》,为曹叡制定过《新律》, 他的著作,今天尚有《人物志》存在。苏林的事迹附在《刘劭传》、《高堂隆传》里,虽则简略,不过鱼豢的《魏略》就称他为当时“儒宗”。这些人注释过的《孝经》早已经片纸不存,但他们确实都不是等闲之辈。
  现在唯一部分保留的是王肃的注本。王肃的父亲就是最早受命到邺城祭奠甄后的王朗,作过《孝经传》,王肃当是传承家学。他又是司马昭的岳父,早前司马懿已奏称“并奉诏诸儒注述《孝经》,以(王)肃说为长”,西晋初年,他的《孝经注》便得到官书地位,他编的《孔子家语》等书也都借着这样的政治势力而流传开来。
  且不说曹叡即位之初,已有意“尊儒贵学”,这些重要学者纷纷参与《孝经》的注解和传播,反映出孝的提倡,在曹魏时代并没有中断。



  在中国两千年的历史上,孝是维系家庭关系、社会秩序的一种很重要的伦理,即便三国乱世,个人与乡里家族不可分割,孝也还是家族间的基本道德(唐长孺《魏晋南朝的君父先后论》)。只是孝的行为,因时因地可以有不同的规定,也有变通,如《荀子·子道》就说“明于从不从之义,而能致恭敬”,意思是孝为一种礼仪,这种礼仪必须符合人的性情,如有违背,也可不从,这才是“大孝”。这就可以理解曹操何以在不同情势下而有不同的倾向和举措。
  但是,有研究女性史的西方学者也注意到,东汉“上层社会成员”利用丧葬来表现的,往往是对母亲的“私有”感情,却很少以同样方式对待其父亲。他们认为这种差异是由父爱和母爱为两种不同模式造成,就像《礼记·表记》里所说:“今父之亲子也,亲贤而下无能;母之亲子也,贤则亲之,无能则怜之。母亲而不尊,父尊而不亲。”父严母慈,父子关系表现为社会关系,母子关系才具有私密性,因此对父亲只有尊敬,对母亲才有爱的感情(董慕达《中国战国和汉朝时期的母子关系》)。有意思的是,上述与曹操相关的几例,的确大多表现的就是对母亲的孝心。
  曹叡即位不久,就设置了专门编写国史的史官“著作郎”一职,“著作郎”的名称,自此沿用到元代。而根据陈寿的记载,曹叡曾与王肃讨论司马迁撰写《史记》的问题,他怀疑司马迁因受宫刑而对汉武帝怀恨在心,说他“著《史记》非贬孝武,令人切齿”。王肃辩称:司马迁著书在前, “不虚美,不隐恶”,汉武帝看到景帝及他自己的本纪后,怒而删削,并将司马迁投入蚕室,他才是一个记仇的人(《魏书·王朗传》)。这一段对话,反映出曹对史家会如何记述、评价自己,其实非常在意。
  《孝经》里说:“生事爱敬,死事哀戚, 生民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亲终矣。”父母活着时要尊敬,死以后要哀伤,这是孝子应尽的责任。《论语·学而》引曾子的话也有“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何晏引孔安国的解释称:“慎终,丧尽其哀, 追远,祭尽其敬。”这是说慎重、虔敬地举行葬礼和祭奠仪式,民风自会渐渐地敦厚起来。很难说曹大张旗鼓而又连续不断地祭祀、追念他的生母,不是为了表现他孝得深挚、绵长,而足以为民众楷模。
  事实上,青龙三年郭太后死,他也亲自送葬,并且作诔倾诉自己“叩心擗踊,号咷仰诉”的悲伤,看起来与《孝经》的规定若合符节,而他以“哀哀慈妣,兴化闺房, 龙飞紫极,作合圣皇”来颂扬郭太后对他们父子既有恩又有德,当然也表现得非常有孝心。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20 16:04


  陈寿在《郭皇后传》里写曹丕将要立郭女王为皇后时,栈潜曾上疏劝阻。栈潜苦口婆心论述“圣哲慎立元妃”的道理,警告曹丕感情用事的结果必是秩序大坏,说: “若因爱登后,使贱人暴贵,臣恐后世下陵上替,开张非度,乱自上起也。”这篇上疏全文俱录,在《后妃传》的最后,陈寿还总结性地提到它“适足以为百王之规典,垂宪范乎后叶”。尽管在《郭皇后传》里,几乎看不到任何褒贬,不过引录这篇上疏,恐怕足以表明陈寿的态度。而这或许就是他将曹带有补偿心理和翻案意思的悼念活动不动声色地逐年记录在案的一个原因。
  曹叡持续十来年的追悼,令他母亲甄皇后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虽死犹生,同时被赋予“大魏世妃”、“后妃之功莫得而尚”等等身后的美名。当时甚至有“玺书迎后”的传闻,说曹丕其实已经决定迎立甄后,是甄后自己谦虚,担心长期患病的身体不能适应皇后的角色,故而“玺书三至,而后三让”。又传说当时盛夏,曹丕已经准备了要等秋凉去接甄后,却不料甄后一病不起,而后“帝哀痛咨嗟,策赠皇后玺绶”。这些传闻,虽如梁章钜所说,跟陈寿记载的甄后以“怨言”赐死有很大出入(卢弼《三国志集解》引),可是都在美化曹丕的同时,也维护了甄后“贤明不妒”的形象。
  从此以后,在世人的记忆当中,甄氏不但个性仁慈敦厚,知书达理,又还有花容月貌,姿貌绝伦。
  裴注引鱼豢《魏略》、郭颁《世语》都说当日曹操父子攻进邺城袁家,看见甄氏, “见其颜色非凡”,赞叹不已。到了东晋孙盛的《魏氏春秋》以及五世纪的《世说新语》,这一故事,又增加了曹操宣布“今年破贼,正为奴”的情节,似乎与袁绍父子交战,就是为了夺得甄后。由此传闻孔融写信给曹操,以“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 来影射他父子,曹操不知由来,还去问,更被孔融讥笑:“以今度之,想当然耳。”曹操喜欢自比周公,写诗都说“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所以,后来人推测孔融是在暗讽曹操父子都对甄后有意。
  当曹丕还很珍惜甄氏的那些年,宾朋满座、酒酣耳热之际,还会让甄氏出来拜客,据说很有名的一个文士刘桢就是因为莽撞失敬,差一点被杀头,罚去做工。《魏书·卫臻传》记夏侯惇为陈留太守,也曾“命妇出宴”,而被卫臻批评为“末世之俗,非礼之正”,气得夏侯惇把他关起来。妻子拜客,清代王鸣盛认为是曹丕他们开的一个“浮华轻薄”的很坏的头,导致“一时风气流宕如此”(《十七史商榷》)。
  据《晋书·陈寿传》说,当陈寿还在蜀时,因守父丧期间让婢女侍候自己服药治病而遭乡人议论,影响到他的仕途,“沈滞者累年”。但在《魏书·后妃传》里,也许并非偶然,他却将曹叡如何尽孝记录得十分详细,从而使曹的孝名传播于后世,使死去半个多世纪的甄后也依然活在三国历史的讲述当中。
  这些关于甄后的记述和传闻,后来传得最远、引起争议最多的,当然还要数曹植的《洛神赋》乃是为甄氏所写这一条。



  根据《三国志· 陈思王植传》的记载,曹植少年即援笔立成、应声而对,因有“才”而特被曹操宠爱,悉心栽培,可是这个“才”好像也害了他,使他“不自彫砺”, 不能够很好地自我约束、自我砥砺,因而坐失继承王位的良机。他身边的几个重要谋士,如杨修、丁仪、丁廙等也都一一被害。曹操死后,他和其他诸侯王一样被遣往远离洛阳的封国,黄初二年亦即甄后赐死当年,他因“醉酒悖慢”遭到处罚,从此“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度过人生中“汲汲无欢”的最后十年,到他侄子曹时代,也不曾有任何改变。
  陈寿写《陈思王植传》,于曹丕、曹叡相继即位后,记叙了曹植历年的四篇上疏,或是讲述他“庶立豪氂,微功自赎”的愿望,或是表达他“乘危蹈险”、“为士卒先” 的决心,或是倾吐他渴望“安宅京室”、“拾遗左右”的心曲,都表现出非比寻常的政治热情以及重新回到权力中心的诉求。读这些上疏,确有如鱼豢的感受:“余每览植之华采,思若有神。以此推之,太祖之动心,亦良有以也。”也都会赞同陈寿的评价,即“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可是从这些文字中也可以看到,它们所反映的曹植对自己处境和未来的想象,同现实之间实在有巨大的反差。陈寿说直到太和六年去世以前,他一直都在谋求与魏明帝的“别见独谈”,幻想会有“论及时政,幸冀试用”的那一天,但“终不能得”。
  陈寿指出,曹植的问题在于“不能克让远防,终致携隙”,然而他写曹植晚景凄凉,“寮属皆贾竖下才,兵人给其老残”,以陈王的身份,手下老弱残病不过二百人, 显然也怀有相当的同情。归根结底,他是个诗人,不是政治家,他的文章可以“譬人伦之有周(公)、孔(子)”(钟嵘《诗品》), 而在政治上,他却是一败涂地。
  黄初四年,在与曹彰死别、曹彪生离之后,他写下《洛神赋》。赋写得非常典雅,描写洛神的美丽活泼和第一人称“余” 的患得患失心理,都细腻而有层次,因而流传很广。后世不但有许多文学的仿作,还出现过如顾恺之《洛神赋图》和王献之法书那样的书画作品。唐代有一个故事, 讲西晋初年,有个叫刘伯玉的,时常在家诵读《洛神赋》,又时常感慨:“娶妇得如此,吾无憾焉!”他妻子听到很嫉妒,愤愤不平地说:“你何以得水神美而欲轻视我, 我死,何愁不为水神?”当晚就果断跳了河,然后托梦给刘伯玉说自己已经变成水神,不想吓得刘伯玉终身不敢渡河(《酉阳杂俎》)。这故事本来要讲妒妇的厉害,但它的引子却是《洛神赋》,由此也可见《洛神赋》为雅俗所共赏的程度。
  在《洛神赋》的流传过程里,也有各式各样的故事附会到它上面。有一个传说,就讲当年曹植爱上甄后,但拗不过曹操把甄后许配给了曹丕,只能独自怀着满心的委屈,昼思夜想,废寝忘食。曹丕了解到他的心思后,便在黄初四年他到洛阳时,将甄后的遗物玉缕金带枕送给他。曹植因此梦到甄后对他说:“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今与君王……”为纪念这段梦中奇缘,曹植写了一篇《感甄赋》,被曹看见,改名为《洛神赋》。这个传说被记录在《文选·洛神赋》的唐代李善注里面,因为《文选》是唐人应考的必读书,由此伴随着《文选》的传播也越传越远,到后来更是二者合一、虚实莫辨。
  寓政治于娱乐,寓娱乐于文学,大概是唐代人喜欢的方式。毕竟在政治上,甄后、曹植同是失意者,在与曹丕的关系中,他们也都处于弱势,而两个失意者的结合, 或许又最能让读史的人得到一种帮助弱者实现公平正义的心理满足。尽管就像后来人指出的,甄后与曹植年龄相差十岁,甄后嫁给曹丕时曹植才十三岁,这两人根本没有可能相爱,可是这一传说硬是把他们牵扯到了一起。像李商隐写《东阿王诗》,就说:“国事分明属灌均,西陵魂断夜来人。君王不得为天子,半为当年赋洛神。” 似乎对甄后的爱恋,才是曹植政治上受挫败的导火索。
  不得不承认,与《洛神赋》相伴的这一带有善良的世俗趣味的传说,使甄氏的形象在日后变得好像洛河之神,“翩若惊鸿, 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成了女神的代表。尽管在这一路赞美之下,也不时有像明代杨慎所说“甄氏何物,一女子致曹氏父子三人交争之如此”这样武断的推测,还有像蒲松龄所写甄后后来同刘桢曲尽欢好,且将曹操的“铜雀故妓”送给刘桢(《聊斋志异·甄后》)这样荒诞的小说。
  这些当然都远远超出了《三国志》的记载,但正是由于有文学的生动描绘和传说的想象虚构,锦上添花,捕风捉影,才使三国的历史有了这最绮丽、浪漫的一个情节。


作者: 夺标    时间: 2016-4-23 14:46
曹植曾作《愍志赋》,现只存残篇:
或人有好邻人之女者,时无良媒,礼不成焉。彼女遂行适人。有言之于予者,予心感焉。乃作赋曰:
窃托音于往昔,迄来春之不从。
思同游而无路,倩壅隔而靡通。
哀莫哀于永绝,悲莫悲于生离。
岂良时之难俟,痛予质之日亏。
登高楼以临下,望所欢之攸居。
去君子之清宇,归小人之蓬庐。
欲轻飞而从之,迫礼防之我拘。
其中“思同游而无路,倩壅隔而靡通。哀莫哀于永绝,悲莫悲于生离。”含糊其辞之余道出了“生离”的痛苦。贵为曹植,当时这种能让他发此可望而不可及的感叹,可以生而见到却不能碰的女子,似乎除甄氏外几率不大。

220年,曹丕称帝后背弃甄氏。221年,甄氏被迫害致死,曹植又写《出妇赋》:
妾十五而束带,辞父母而适人。以才薄之陋质,奉君子之清尘。承颜色以接意,恐疏贱而不亲。悦新婚而忘妾,哀爱惠之中零。遂摧颓而失望,退幽屏于下庭。痛一旦而见弃,心忉忉以悲惊。衣入门之初服,背床室而出征。攀仆御而登车,左右悲而失声。嗟冤结而无诉,乃愁苦以长穷。恨无愆而见弃,悼君施之不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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