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新生事物荷兰共和国,在创新了的社会文明制度催生下,迅速在政治,经济和文化各个领域都进行了脱胎换骨的改变,迎来了一个高速繁荣期。在艺术上,荷兰画家们已开始跳出长期绳规艺术创作的寥寥几个题材:希腊神话,圣经故事和宫廷绘画,将俗世生活作为创作的蓝本,打开了现实主义绘画风格的大门。绘画既然作为商品进入市场,就再也不是昔日王谢堂前燕,只为王公贵族和教会服务,而开始飞入寻常百姓家了,新生的尼德兰资产阶级,成为了北欧绘画消费市场的主力。画家接受普通市民的订单,而且题材,也更多变成了市民的世俗生活。那时你如果在安特卫普城乱逛,要是在肉铺里看到正在挥刀猛剁排骨的老板,背后墙上挂着他衣冠楚楚的肖像,或者在哪个商会办公前厅里,看到小办事员身后的墙面上,一群胡子翘翘的商会董事,正在画中煞有介事的一齐扭头盯着你,请不要感到奇怪,这就是当时荷兰的时尚风气。钱包鼓起来了的北欧市民阶层,他们对艺术附庸风雅的追求,催生了西方艺术史上极其生动的一页:荷兰肖像画。
你从范·戴克的这幅安特卫普商人肖像画中,就可以看出那个新人类群体的特征:精明,自信,理性,平等以待,如果你是他眼中实力相当的对手的话。那眼光里,还有对历史未来小心翼翼的问候与探询。这幅画,准确传神的表达出了马克斯·韦伯所颂扬的,以节俭、奋斗为核心价值的,清教徒式的资本主义精神。那正是一个韦伯所谓的“资本主义精神”潮起天下的时代。
哪一位可能会问了:那个新兴的社会阶层,资产阶级,就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可爱吗?您问得好,这些作为新人类的商人业主们,也谈不上有多么可爱,但是作为一个群体力量,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的他们,不像君王贵族等所有的专制统治者,用暴力打天下坐江山,崇拜血酬定律,并且有意封锁人类文化知识的启蒙与传播,让你变得愚蠢以方便他们的奴役。资产阶级的方法却有所不同,他们利用规则对你进行一次次的商业算计,逼着你在与他们的交道中去学习规则,被迫变得更聪明。而且,在那个新型社会里,贵族世袭血系不再成为阻碍社会阶层之间流动的死闸门。这,就是这群后来者带给人类历史的礼物。
我们再看看安特卫普那个著名的扔手雕塑吧,一个会砍掉专制王权那只暴戾贪婪之手的商业民族,同样会为了资本利益去砍任何人的手。荷兰人在东南亚香料出产国的血腥暴力统治历史,就说明了人类整体的进步,只能依靠每个人群的自我觉醒努力,与制度文明建构,而非他者的善意与人性自律。
两个魔鬼胜过一个圣人。这一句英国格言,道出了权力制衡的天机。托举起新生荷兰共和国的资产阶级,可以被看成是人类权力舞台上,继君权、教权这两个魔鬼之后登台的又一个魔鬼,三个魔鬼互相较量的最终结果,是民主宪政的诞生,政教分离了,君主立宪了。几百年前人类社会权力的相互制约游戏,为一个现代宪政文明社会的呱呱降生,准备好了产房。
还是回到这幅肖像画里的世纪时空吧。
直到十七世纪后期,欧洲人终于忍受不了荷兰人过高的传统香料价格,将兴趣转向了其它的口感刺激物,如咖啡,茶,巧克力,烟草。舌尖上的欧洲突然变了口味,荷兰人这才傻了眼,他们垄断香料获取高额利润的好日子,就此到了尽头。
而肖像画中的那位安特卫普香料商人,吉斯特先生,那时还在和他的新国家一起,正在交着世纪好运。他收起报纸,下到家中一楼的餐厅,仆人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午餐,他就着一杯波尔多红酒,吃过一道浇汁鲜牡蛎,和一小碟干芹菜沾酱的香肠面包。然后带上帽子出门,坐进自己的马车。他准备先到安特卫普的耶稣会教堂,去看看鲁本斯在那里的天花板绘画工作的进展情况,鲁大师正在和范·戴克等年轻助手一起,绘制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作品。然后,吉斯特先生会从教堂直接坐马车到港口码头,查看荷兰货船从亚洲运到的香料情况。在遥远的印度洋,海上马车夫的无数远洋船队,正乘风破浪,穿越马六甲海峡,绕过非洲好望角进入大西洋,向安特卫普港源源不断地驶来。
我睁开眼,又看到这位安特卫普商人,在大师范·戴克笔下那个早已烟消云散的世纪时空里,安静的凝视着这个无穷变动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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