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
2015-12-18 18:02 来自 私家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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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塞尔柱突厥、伊斯兰教、奥斯曼帝国……在深厚的历史包袱下，土耳其社会的宗教状况如何？它和中国的关系怎么样？对于“一带一路”的战略会不会产生影响？近日，土耳其海峡大学孔子学院中方院长、上海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刘义做客澎湃·问吧，兹整理部分精彩问答，以飨读者。
honghao：您好！我曾去过土耳其，很美丽并且具有厚重历史的一个国家。但为什么现代土耳其的泛突厥化思想会这么严重呢？
刘义：首先需要区分几个概念：奥斯曼主义、泛突厥主义和泛伊斯兰主义。这是奥斯曼帝国在近代面临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威胁时提出的对策。而且，泛突厥主义并不完全等于突厥主义，泛伊斯兰主义也不是伊斯兰主义，中间有普世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区别。
泛突厥思想起因于外国，也即俄国在近代革命变迁中产生的tatar移民或难民，属于突厥人的一支。俄国的思想家流浪到奥斯曼，又跟当地的土耳其民族主义合流。他们首先是为了保护在沙俄统治下失去的权力和故乡，后来却阴差阳错地服务于奥斯曼的统治需求。
在冷战时期，土耳其为了加入北约，有意制造苏联的敌人形象。碰巧苏联人在1945年曾经隐晦地提出领土需求，从而佐证了这一事实。实际上，土耳其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外交部长，也是凯末尔·阿塔图克的革命战友，就一直支持同苏联结盟。冷战后，在美国的鼓动下，土耳其希望成为中亚的模范，跟俄罗斯竞争，算是近期的一个原因。
凯末尔
突厥主义的兴起其实是一个外来因素，也即源于欧洲的突厥学。土耳其人直到19世纪晚期还是将“土耳其人”的称呼视为对下等人的侮辱。但土耳其共和国成立后，有意地建立民族主义史学，则增加了他们的民族自豪感和情绪。以色列学者Jacob M. Landau有关于泛突厥主义的权威著作。我自己最近也在写一篇相关文章。
yituoruian：你好，君士坦丁堡被攻占后改称伊斯坦布尔，东正教改信伊斯兰教。想问现在土耳其人都是穆斯林，东正教还有信仰的人没？信东正教的人如何看待这段被灭国改信的历史？
刘义：1453年后，Constantinople改称Konstantinye，也即希腊名改为土耳其名。Istanbul来自希腊语，是“to the city”的意思。直到1925年这才成为这座城市的官方名字。
君士坦丁堡陷落后，只是将教堂改为清真寺，并没有强制让东正教徒变为穆斯林。但在一战期间，在民族主义的驱动下，土耳其和希腊进行人口交换，将大部分的东正教徒迁到希腊。后来又有亚美尼亚人的屠杀问题。这就使得东正教徒的数量大大减少。
Golden Horn湾的 Suleymaniye Mosque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圣索非亚大教堂
东正教徒直到晚期奥斯曼帝国时期都还有很好的发展。而且，当时的帝国体系不同于今日的民族国家体系，奥斯曼的宗教宽容甚至比拜占庭还好些，所以并没有强烈的丧国体验吧。
仰望LOVE天空：土耳其是伊斯兰世界国家，但政府却说建立一个世俗社会，可能吗？为什么？是不是也觉得伊斯兰教太激进保守了？
刘义：现代土耳其的机制可以概括为：制度世俗主义和民众伊斯兰。政治精英希望彻底接受西化的文明，并将伊斯兰教视为落后和腐败的象征，从而将世俗主义写入宪法。但土耳其人接受伊斯兰教，比之前的阿拉伯人和波斯人还要更彻底，甚至在很长时间用宗教身份取代了民族身份。
政治革命要比社会革命容易得多，且激进的社会革命之后都会有反弹。土耳其1950年代开始多党制，政党拉选票唤醒了民众的宗教心理。在冷战的背景下，又曾经希望通过伊斯兰教限制共产主义。
世俗机制和文化伊斯兰可能是更好的表达吧。
轻轻松松上A优：请问现在土耳其与阿拉伯世界有什么不同，是否存在巨大的矛盾呢？
刘义：土耳其共和国的成立是对阿拉伯－伊斯兰世界的分离。一个象征性的事件是，土耳其语用拉丁字母取代阿拉伯字母，并尽力剔除阿拉伯语的影响。跟大部分的阿拉伯国家不同，土耳其没有石油的暴利，反而更具备新型经济体的发展模式。土耳其也被称作中东唯一的民主，尽管目前名不副实。还有从共和国开启的世俗主义和西方主义，都意味着不同于阿拉伯世界的特点。
追风人：土耳其政府如何定义与中国的关系？土耳其民间如何认识中土关系？土政府和民间对中国新疆和维吾尔族人如何看待?
刘义：土耳其政府对中国的期待基于两点：1、中国是世界最大的市场，中国经济是世界经济的奇迹。因此，要发展经济，就必须和中国加强联系。2、中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是影响全球和地区格局的重要力量，从而希望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得到中国的支持。
土耳其民间对中国的整体特征首先是无知，而不是认识。他们经常引用《古兰经》里的一句话：科学很重要，即便在中国，也要去追寻。足以说明两国遥远的距离。东亚习惯上被他们称为远东。他们也不太能区分开中国人、日本人和韩国人。在街上走的时候，会被问三次究竟是哪国人？
土耳其的政府和社会都具有分裂特征。从政党来说，共和人民党和民族行动党都是偏民族主义的政党，正义与发展党却反过来更具国际主义的倾向。特别是民族行动党，属于极端保守的民族主义，有强烈的排外主义倾向。过去几年，官方曾经希望新疆作为连接中国－土耳其贸易的中间点，但也不排除有人拿这个问题闹事。但在两国经贸往来持续加强的情况下，实际上土耳其人更倾向于具体的经济利益，并为此淡化敏感的政治问题。埃尔多安在2009年和2015年访华的言论差别，可以作为一个例证。
民间社会可能更关注温饱和休闲，而不是遥远的中国的民族问题。偶尔读报纸，会受媒体影响。虔诚的穆斯林会受到误导。所以，不是认识，反而是无知，才是问题的根源。政治人物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
周颖婷：为什么一带一路选择土耳其？
刘义：拜占庭时期，君士坦丁堡就窃取了中国的丝绸技术，成为了中国之外最大的丝绸生产地。同时，他们配上自己独特的、绚丽的染色技术，供给欧洲的王室。
后来，瓷器技术也适时传入。土耳其人称中国人为Cin，瓷器为Cini，可以翻译为“中国制造”。老皇宫保留了大量的瓷器。20世纪30年代一个中国穆斯林代表团来土，竟觉得如同在家乡。最后一任苏丹的皇宫也有专门的瓷器工厂。
土耳其被称作欧亚大陆桥，跟西方经济体的关系更密切。在中国受特别限制的情况下，不妨多了一条出路。其实，整个大中东地区历史上就是连接中欧贸易的桥梁。相对来讲，土耳其人算是中东最实际、最稳定、最合理的了。
何况现在，土耳其经济不错，已经上升为世界第十七大经济体。此次G20在土耳其开，也反映了这一事实。土耳其跟墨西哥、印尼、尼日利亚、阿根廷等合称“展望五国”，是类似金砖国家的经济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