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中文網： 華盛頓打壓TikTok可能會失去更多
鄧聿文：與打壓華為相比，華盛頓這回打壓TikTok的理據和道義要弱得多，對美國帶來的損害可能比得到的利益多。https://thumbor.ftacademy.cn/unsafe/670x377/picture/1/000098821_piclink.jpg
2020年8月10日 16:08 鄧聿文 為FT中文網撰稿
華盛頓對中國互聯網公司字節跳動美國業務TikTok的打壓正在成為中美間的又一博弈，然而，與打壓華為相比，這回它的理據和道義要弱得多，對美國帶來的損害可能比得到的利益多。
美國對華為的全球圍堵，用華盛頓的話說，是基於後者對美國國家安全的危害，這個理由從5G技術的應用來看，再加上華為確實違反了美國的長臂管理法律，因而尚且說的過去的話，那麼，TikTok作為短視頻應用具有的「風險」本身就小得多；重要的還有，不像華為和中國政府有著密切聯繫，TikTok是一款只能在海外而不能在中國使用的APP，它的伺服器設在美國，數據存儲在美國和新加坡，其高管團隊也是清一色美國人，在這種情況下，假定它會危害美國用戶數據安全進而做出懲罰它的決定，其根據是很難讓人信服的。
特朗普政府對TikTok的操作手法也讓人懷疑不過是舉著數據安全「貞節牌坊」的挾私報復行為和權力任性。特朗普先是否決掉微軟對TikTok的收購，後雖然對收購開綠燈，但只規定45天的談判時間，並且還說要向美國財政部上交一大筆「傭金」，不然收購案就得黃，TikTok關門大吉。這種做法讓很多美國人對特朗普也頗有微詞。
對華盛頓打壓TikTok，值得關注的還有中國國內和海外華人中部分人的看法。他們支持特朗普政府的舉動，認為對中國的科技企業就該如此，而所持理由無非是像華盛頓指控的TikTok會將用戶數據傳給中國，另外，在他們看來，中國政府既然不準美國的互聯網巨頭如谷歌、FaceBook進入中國，華盛頓自然有權不讓中國的互聯網企業進入美國，這就是對等。
但這種帶有強烈立場的看法混淆了兩者的不同。且不論數據安全的問題似是而非，拿不出任何實據，從華盛頓喜歡強調的對等原則來看，也不能隨意亂用。作為華盛頓如今處理美中關係的一條指導原則，對等應該更多地用在政治、外交和商業市場的開放等方面，而不是用它來處理美中間的一切事情，特别是非政治的單個企業問題。如果說 「你做得初一，我還不能做得十五」，顯然犯了泛政治化的過錯。
在對待TikTok這件事上，是不適用對等原則的。關於這一點，可用曾在微軟和谷歌擔任過中國區高管的中國互聯網先驅李開復先生評論TikTok一事的一段話來說明。他談了三點意見：（1）中國政府對於想進入中國的外國互聯網公司需要如何符合法律法規，描述的非常清楚（合資公司、ICP證、伺服器在中國、內容等）。願意守這些法律法規的可以申請。谷歌就是這樣進來了。（2）當谷歌后來覺得不願意守這些法律的時候，它就決定退出了。（3）美國處理TikTok並沒有給出需要做什麼才能繼續營運，對於美國對它的控訴也沒有提出任何證據，強迫收購+只給45天+還要收中間費，這些都是和谷歌不可比，更是不可思議的。
可以就此作進一步的引申分析。假如TikTok當初進來的時候沒有違反美國法律，現在僅僅因為它是一家做得非常成功的中國背景企業就去打壓它，華盛頓這是要一家企業去為一個國家「贖罪」，如果後者確實有過的話，這表明華盛頓的目的並非僅僅針對一家中企，而實是要強行和中國進行科技脫鉤。華盛頓如果認為這樣做對美國有利，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把它作為檯面上的理由向外界宣告，可惜華盛頓又不願意這麼直白，偏要找一個面目可疑的國家安全理由。但既然找這個理由，就應該有拿得出的「實錘」，而非僅僅基於假定。
對美國這個講究信譽和道義的國家來說，凡事都要講規矩，按規矩辦，規矩蘊含著道義在內，否則，就和強盜無異，有理也變成沒理。中國不讓外國互聯網企業和社交媒體進入，人為封閉訊息，從價值上說，當然要反對，但即使如此，如李開復所言，它也要假裝定一個標準和程式，你若願意接受這個標準和程式，可以進來，而不是拒絕讓外國企業進來，儘管它制定標準的目的很可能是不想讓它們進來。規矩的作用就是給市場一種確定性。從這個角度說，壞規矩也比沒有規矩好。
華盛頓如果要用對等報復中國，也可以制定一套表面上是針對世界實際上限制中國企業的標準和程式，有這套規矩，TikTok若不符合還想呆在美國市場，就只能把業務出售給美國企業，否則就退出美國市場。但現在華盛頓沒有這個規矩，卻要和表面上有規矩實則視規矩為無物的國家講對等，看起來解氣，實際對美國國家利益的損害可能更多。
以美中互逐記者為例，華盛頓因為北京限制美國記者的人數和採訪，對中國駐美記者的人數和採訪也要設限，但從新聞自由的角度看，美國這樣做損失更大。因為儘管中國駐美記者的人數遠多於美國駐華記者，然而由於中國的新聞公信力差，並沒有多少民眾相信中國記者對美國的報導。相反，很多中國民眾從美國記者的對華報導中來了解事實真相。如今這樣一來，美國駐華記者人數進一步銳減，人們就很少聽到和看到來自美國駐華記者的對華報導，大量接受的是中國官方的單方宣傳和訊息，這是更有利於美國還是中國，不難判斷。如果這樣搞「對等」，就把你的信譽和道義拉到了對方的水平，從第三者看來，本來你有信譽和道義優勢，現在反而沒了，彼此彼此。
事實上，真正不講規矩的國家是不擔心美國這樣做的，這只會為它們採取同樣的舉動提供最好的借口。美國的強大在於它的開放而不是封閉，這種開放雖然會被那些不講規矩的國家利用，但如果為了防備它而對來自對方的資源和訊息也採取封閉立場，對美國繼續偉大可能不是一種好的處理方式。對兩個競爭性的國家而言，對對方的防備是必要的，但這種防備不能到杯弓蛇影的地步，以至來自對方的一切都是可疑的；應該在加強監管的同時，對對方仍持開放態度，這樣才能對對方的人民產生吸引力，消除對方人民的戒心。如果美國的目的確實像它宣稱的那樣要擁抱中國人民，就理應儘可能把美國美好的一面展現給中國人民，而現在的做法只會起到相反效果。
短中期來看，華盛頓毫無事實根據強制將TikTok賣給美企，會有利於美國的競爭對手，同時打擊中國企業的全球雄心。但長期將得不償失：第一，引發美國年輕人對美國政府的反感；第二，使國際社會包括美國的盟友都在看著美國的霸道，讓美國失去道義優勢；第三，不利美國的創新精神。華盛頓這次施壓TikTok，不排除有TikTok的競爭對手在幕後遊說美國政府，因為TikTok的成功讓其競爭對手感受威脅。若美國的企業不是通過創新和市場競爭，而是在政府干預下用這種方式將中企趕出美國市場，這樣輕易取得的結果不利於企業創新，會誘發更多企業把功夫和資源放在遊說政府而非創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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